夜色如墨,浸潤著梁家村。
惠琴家的小院里,只剩下西廂房還亮著一豆昏黃的燈火。
這一晚,程飛沒有離開。
他靜靜地看著身邊熟睡的女人。惠琴側著身,呼吸均勻,幾縷烏黑的發絲貼在汗濕的額角,臉頰還殘留著激情的紅暈。
程飛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酸澀又柔軟。
她才二十七歲。
六年前那個穿著大紅嫁衣、艷光四射的新娘子,曾是他懵懂少年心中唯一的白月光。
那時的她,是鐵嶺哥明媒正娶的嫂子,是只能遠觀的美好幻影。可如今,鐵嶺江湖夢斷,只留下她在這空蕩蕩的屋子里,守著活寡,擔驚受怕,像一朵在風雨中飄零的花。
程飛無法再僅僅把她看作“嫂子”,她首先是一個活生生的、需要被珍視和呵護的女人。
而對惠琴而言,從新婚的甜蜜驟然跌入漫長孤寂的深淵,縱然性子剛強,心底深處那份對溫存和依靠的渴望,也從未熄滅。村里那些覬覦她的人,不過是些粗鄙無賴,她心高氣傲,連正眼都懶得給。
直到那天在村口,梁小柱的魔爪幾乎要將她拖入地獄時,程飛如天神般降臨!他英俊,斯文,卻有著山一般的可靠力量。
躲在他身后的那一刻,是她這些年從未有過的安心。
可她心里明鏡似的,自己這殘花敗柳之身,又頂著個“有夫之婦”的名頭,如何配得上前程似錦的大學生程飛?若能得他偶爾眷顧,得幾分慰藉,已是上天恩賜,她不敢奢求更多。
方才的纏綿,熱烈得如同燎原之火,燒盡了兩人之間最后的藩籬。
此刻,惠琴伏在程飛寬闊堅實的胸膛上,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他肌肉的輪廓,感覺像踩在云端,美好得不真實。她抬頭,發現程飛正望著漆黑的屋頂,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惠琴輕聲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是不是…后悔跟嫂子這樣了?”
程飛回過神,手臂緊了緊,將她更密實地擁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頂:“怎么會?別瞎想。”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嫂子,我在想…在這村里,我能干點啥?”
幾天前那驚心動魄的夜晚,程飛從狼口下救回了何四叔。村醫葛三叔匆匆趕來,也只能做些應急處理:清洗傷口,敷上止血消炎的草藥,用布條緊緊包扎,末了千叮萬囑:“老何!這傷非同小可!明兒個天一亮,必須去鎮衛生院!耽誤不得!小心腿保不住!”
何四叔看著敷了藥似乎沒那么疼的腿,再想想去鎮上醫院的花銷,心疼得直抽抽,嘴上應著,心里卻存了僥幸:“老葛頭就愛嚇唬人…這點傷,養養就好了…”
然而,老天爺沒給他后悔的機會。
兩三天后,傷口非但沒好,反而腫得發亮,鉆心的疼痛日夜折磨著他,整條腿燙得像塊烙鐵!兒子何曉光這才慌了神,用家里唯一的板車,心急火燎地將父親推到了官窯鎮衛生院。
大夫只看了一眼,臉色就沉了下來,連連搖頭:“怎么拖到現在才來?感染太嚴重了!都爛到骨頭了!命要緊還是腿要緊?趕緊送縣醫院!晚了命都難保!”
晴天霹靂!何四叔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傻了。
他萬萬沒想到,因為自己心疼那點錢,竟要賠上一條腿!最終,在縣醫院,他失去了一條小腿,成了一個需要拄拐的殘廢。
拖著殘軀回到梁家村,何四叔心如死灰。
他賴以生存的養殖場,徹底干不下去了。兒子何曉光本就吃不了那份起早貪黑的苦,加上目睹被狼群襲擊后養殖場的慘狀和父親血淋淋的傷口,更是對那個靠近東山、野獸環伺的廢棄廠房充滿了恐懼,說什么也不肯接手。
那座孤懸于村外、靠近東山的廢棄廠房,曾是官窯鎮東方紅肉聯廠。它承載著梁家村乃至整個官窯鎮曾經的榮光與失落。依托本地優質的黑山羊資源,肉聯廠生產的咸羊肉罐頭、肉灌腸一度風靡省內外,是響當當的納稅大戶。那時的肉聯廠廠長,雖無正式官銜,在村民眼中卻是跺跺腳地面都要顫三顫的大人物。誰家孩子想進廠端上“鐵飯碗”,少不得要提著厚禮去廠長家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