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杯盤狼藉,酒氣熏天。梁小柱和梁二柱兄弟倆正甩開腮幫子胡吃海塞,油手抓起大塊的肥肉往嘴里塞,咀嚼聲“吧唧吧唧”響得像拉破風箱。
梁天垂的老伴站在院里的葡萄架下,望著屋內的景象,又氣又怕,忍不住對身邊的梁天垂低聲埋怨:“都是你!非招來這兩尊瘟神!吃吃喝喝也就算了,剛才倩倩進去送酒,那梁小柱的爪子…哼!真不是個東西!”
梁天垂臉色鐵青,腮幫子咬得咯吱響。
事沒辦成,反倒請回來倆活祖宗!可這啞巴虧只能自己咽。是他主動找的梁小柱,現在翻臉?這兩條瘋狗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更混賬的事來!
只能捏著鼻子認了,盼著這倆煞星趕緊吃完滾蛋。
更讓他惱火的是閨女梁倩!這死丫頭,明知道梁小柱是什么貨色,剛才還故意端著酒壺進去晃了一圈!那梁小柱借著酒勁摸她的腰,她居然躲都不躲,還拋了個媚眼!
梁天垂看在眼里,心頭火起,卻又不好發作。
梁倩自然有她的盤算。自從被副鎮長家“退貨”,她在村里就成了茶余飯后的笑柄,走路都感覺脊梁骨被人戳著。父親梁天垂年紀大了,威望日衰,村里那些后生,尤其像程飛這樣有本事又有錢的,看他們的眼神早沒了昔日的敬畏。
程飛一回來,風頭幾乎蓋過了梁家。弟弟梁存禮是個扶不上墻的爛泥,指望不上。她急需培植自己的勢力,豢養幾條敢咬人的惡犬。梁小柱兄弟這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又貪圖小利的渾人,正是絕佳的人選。
剛才那點小騷擾,不過是她拋出的誘餌,試試他們的膽量和…可用性。
程飛的小院,此刻卻是另一番光景。
嶄新的雞翅木家具在夕陽余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惠琴麻利地擦拭著最后一張椅子,看著煥然一新的家,心里也像被這暖光填滿了。程飛又一次打跑了梁小柱兄弟,像座大山一樣擋在她前面。自打鐵嶺一去不回,她就像風雨中飄搖的浮萍,擔驚受怕,任人覬覦。
程飛的出現,給了她久違的、沉甸甸的安全感。
她心里清楚,這份安全感像偷來的。只要鐵嶺生死未卜那層窗戶紙沒捅破,她就是梁鐵嶺的媳婦,就得守著那個冰冷的空屋。一個離了婚或是守了寡的農村女人,無論如何也配不上前程似錦的大學生程飛。
可人心都是肉長的,一個人在凄風苦雨里跋涉太久,忽然有人撐起一方晴空,又怎能輕易放手?
“程飛,”惠琴放下抹布,狀似隨意地問,“我聽人說,像你這樣省城大學出來的,在城里找個好工作跟玩兒似的,戶口都能解決。你咋…咋想著回咱這窮山溝來了?”
她背對著程飛,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程飛正擺弄著一個新買的錄音機,聞言抬起頭,看著惠琴被夕陽勾勒出的柔軟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嫂子,這你就不懂了吧?現在啊,咱農村遍地是寶!我回來,是尋寶來了!”
惠琴轉過身,嗔怪地白了他一眼:“盡瞎說!欺負嫂子沒見識是吧?我在這村里過了五六年,咋沒瞧見啥寶貝?”
程飛放下錄音機,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帶著點促狹:“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嫂子你…不就是個寶?”
“去你的!沒大沒小!”
惠琴的臉“騰”地紅了,抓起抹布作勢要打他,心里卻像揣了只小鹿,砰亂跳,慌忙轉過身去繼續擦拭那早已光潔如新的桌面。
翌日清晨,薄霧籠罩著青翠的東山。程飛提著竹籃,里面裝著紙錢、香燭和幾樣簡單的供品,沿著熟悉又陌生的山徑,走向父母的墳塋。
青草萋萋,松濤陣陣。
程飛跪在墳前,點燃紙錢,裊裊青煙帶著無盡的思念飄向天際。他低聲訴說著歸鄉的緣由和對未來的打算,仿佛父母就在身邊聽著。
祭掃完畢,他沒有立刻下山。七月的東山,草木蔥蘢,生機盎然。程飛信步而行,兒時跟隨父親打獵的記憶紛至沓來——那些在林間追逐野兔的歡笑,圍坐篝火烤肉的香氣…不知不覺,他走到了村人稱為“老鷹嘴”的一處斷崖。
這里地勢平坦,視野開闊,曾是村民歇腳和孩子們玩耍的樂園。
正當他沉浸在回憶中時,身旁茂密的灌木叢深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窸窣”聲!程飛瞬間警覺,汗毛倒豎!這幾年禁了獵槍,山里的野物愈發猖獗。
他屏住呼吸,慢慢后退。
那聲音也驟然停止,山林陷入死寂。
程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動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