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胡蘿卜糕與金箍棒（第1頁）

林墨往蒸籠里倒最后一勺面糊時，指腹突然被蒸騰的熱氣舔了一下。細密的灼痛感順著神經爬上來，他猛地縮回手，甩了甩，看見指腹上迅速浮起一片淡紅色的印記，像被夕陽吻過的水面。

蒸籠蓋邊緣凝著的水珠“啪嗒”滴在灶臺上，砸在經年累月積下的油垢里，暈開一小圈淺黃。他扯過掛在墻上的抹布擦手，粗糲的布料蹭過掌心的薄繭——那是在便利店搬了五年貨箱磨出的，指節處的皮膚比別處厚半分，此刻被熱氣烘得發紅，像浸在溫水里的生姜。

“你叫什么？”林墨的聲音混在水汽里，有點發悶。他眼角的余光瞥見蹲在灶臺邊的兔耳姑娘，她正仰著頭，鼻尖幾乎要碰到蒸籠的竹篾，兩只粉白的長耳朵隨著蒸汽的起伏輕輕顫動，像兩片沾了晨露的新葉。

姑娘聞聲抬頭，耳朵下意識地豎了半寸，又慌忙耷拉下來，指尖在月白短褂的衣角上摳出幾道淺痕：“我叫玉兔。”她頓了頓，像是怕林墨不信，又補充道，“就是……廣寒宮那個，跟嫦娥仙子的。”

她的指甲修剪得圓潤，指尖還沾著點濕潤的泥土，指縫里嵌著些深綠的草屑，顯然是剛從哪片菜園子里鉆出來。林墨看著她耳尖那撮顫巍巍的白絨毛，忽然想起便利店冷藏柜里的盒裝，絨毛上總掛著層細密的水珠，透著股新鮮的怯意。

“嗯。”林墨應了一聲，轉身走向墻角的水缸。鐵皮水桶撞在缸沿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驚得玉兔猛地縮了縮脖子，耳朵緊緊貼在背上，像受驚的鳥收攏翅膀。

他往桶里舀水時，聽見身后傳來細微的吞咽聲。回頭時，看見玉兔正盯著蒸籠的縫隙，鼻尖微微抽動，像是在數著蒸汽冒出來的節奏。林墨忽然想起便利店的冰柜，凌晨三點總有些醉漢拍著玻璃喊“給我瓶冰的”，那時冰柜壓縮機的嗡鳴，倒和此刻蒸籠的嘶嘶聲有幾分像——都是在寂靜里，給人找點實在的聲響。

“你們神仙……也吃這個？”他沒話找話。水汽漫上來，模糊了視線里的灶臺，也模糊了玉兔耳尖的絨毛，讓那抹粉色像暈在宣紙上的胭脂。

玉兔的耳朵抖了抖，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蒸籠里正在膨脹的糕l：“嫦娥仙子說，凡間的點心比仙露暖。”她的指尖在灶臺上畫著圈，“廣寒宮的桂花再香，也少點人間的煙火氣。上次她偷偷下凡，在城西的早點鋪吃了碗餛飩，回來念叨了三個月，說湯里有胡椒的麻味，能暖到骨頭里。”

林墨正想問“嫦娥也會嘴饞”，鋪子的門突然被“砰”地撞開。狂風卷著枯黃的落葉灌進來，吹得墻上的舊日歷“嘩啦”翻了幾頁，露出泛黃紙頁上用紅筆圈著的日期——那是奶奶去世的日子，他記得自已在便利店的冷柜前站了整夜，最后泡了碗速食面，熱湯灑在手上都沒察覺燙。

“媽的，蟠桃宴的菜比天庭食堂的kpi還寡淡！”

粗聲粗氣的嚷嚷里，一個毛茸茸的影子帶著風闖進來。林墨瞇起眼，借著從門縫漏進來的月光看清：來人身披暗紅色的鎖子甲，甲片上還沾著些銀白色的星塵，一根金光閃閃的棒子斜扛在肩上，猴毛被風吹得炸開，活像團剛從煉丹爐里撈出來的火球。

“有啥能填肚子的？”猴子把棒子往墻角一戳，磚石地面應聲陷下去半寸，裂縫里冒出的白氣被他一腳踩滅，“別拿那些神仙吃的糊弄我，老子要帶點煙火氣的！”

玉兔嚇得往灶臺后縮了縮，爪子緊緊攥著衣角，指節泛白。林墨卻忽然想起便利店那個總穿西裝的男人，每次加班到凌晨，都會點份關東煮，說“熱湯能熨平報表上的數字”。他那時不懂，直到此刻看見猴子眼里的煩躁，才明白無論是誰，日子熬到某個份上，都想找點實在的熱乎氣。

“剛蒸了胡蘿卜糕。”林墨掀開蒸籠蓋，一股混著桂花甜香的熱氣涌出來，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加了新采的桂花，熱乎的，你嘗嘗。”

猴子挑了挑眉，毛茸茸的手伸過來，指甲在月光下泛著淡金色。他抓起一塊糕就往嘴里塞，咀嚼時腮幫子鼓鼓的，像揣了兩顆圓滾滾的栗子。糕點的碎屑沾在他嘴角，像落了片金黃的星子，隨著咀嚼的動作輕輕顫動。

“還行。”他含混不清地說，尾巴在身后掃了掃，帶起的風把灶臺上的抹布吹到地上，“比王母娘娘的蟠桃酥多了點土腥味——老子就愛這口。”

林墨彎腰撿抹布時，看見玉兔偷偷從蒸籠里捏了塊小的，飛快地塞進嘴里，耳朵尖因為緊張泛著粉，卻又忍不住瞇起眼睛，像偷吃到糖的孩子。蒸汽還在源源不斷地冒出來，裹著胡蘿卜的甜、桂花的香，還有猴子偶爾的咂嘴聲，把這間積記灰塵的老鋪子，烘得有了點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