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林的暮色總來得慢些,老槐樹蒼淵化出人形時,是個穿青灰布袍的老者,袖口沾著細碎的槐葉,眼角的皺紋里淌著微光——那是萬萬年歲月沉淀的印記。他斜倚在虬結的樹干上,膝頭落著幾片晚葉,樹下圍坐的小妖精們早已化了人形。
兔妖月璃梳著雙丫髻,手里攥著顆紅果,晃著垂到肩頭的兔耳追問:“蒼淵爺爺,六界最早真的是團混沌嗎?”她身后的花妖芷柔穿著綴記花瓣的綠裙,發間別著剛開的雛菊,聞言也往前湊了湊,裙擺掃過青草,留下淡淡的香。
蒼淵抬手撫過樹干,指尖觸到的地方立刻抽出新綠的嫩芽,聲音慢悠悠的,像風過林梢:“早嘍……早到日月經輪還沒定軌,天地就是團黑糊糊的混沌,連風都鉆不進去。”他指尖凝起微光,在空中畫出朦朧的團影,“后來盤古大神醒了,脊梁骨化作巨斧,‘咔嚓’一聲——”微光驟然裂開,化作清濁兩色的氣流,“輕的浮成了天,沉的墜成了地,這才有了清濁之分。”
月璃嚇得攥緊了紅果,芷柔忙拉住她的衣袖。蒼淵笑了,眼角的皺紋更深:“再后來女媧娘娘摶土造人,煉石補天,天地才算有了架子。那時侯哪有什么六界?神在云巔,魔在深淵,萬物自由自在……直到神女歸天,魔祖墜淵法則才定了型——神居九霄,仙隱名山,人在紅塵,妖潛林澤,魔藏幽谷,鬼入黃泉。”
他話音剛落,晚風忽然卷來一陣凌亂的衣袂聲。眾人抬頭,只見青衣少女踏著風落在槐樹枝椏上,發間的青羽飾還在顫,眼角泛紅,正是剛從瑤池回來的青嵐。她化了人形,卻沒藏好身后的青藍色羽翅,幾片羽毛被風卷落,帶著未干的淚痕。
“蒼淵爺爺。”青嵐的聲音發啞,羽翅蔫蔫地垂著,“爹爹又罰我了。”
蒼淵的目光落在她泛紅的眼角,指尖微動,一片寬大的槐葉飄到她掌心:“莫急,先坐下。今日瑤池學銜云術,出了什么事?”
青嵐攥緊槐葉,指節泛白:“我明明練得很好,可曦鸞姐姐故意撞翻我的云盞,爹爹卻只罵我笨手笨腳,說我連天界的規矩都學不會,哪配是他的女兒。”她喉間發緊,“他還說,若我有曦鸞姐姐一半像天后娘娘,一半乖巧,他也不必這般費心……”
曦鸞是天帝玄昭與天后瑤光的嫡女,金枝玉葉的鳳凰公主,生來便有百鳥朝賀,玄昭看她時,眼神里總帶著青嵐從未見過的暖意。而青嵐,自記事起就知道自已是“不該存在的”——母親是南山修行千年的青鳥妖,與微服下凡的玄昭有過一段緣,卻終究沒能踏上天界。她生來帶著半分妖氣,瑤光視她為眼中釘,玄昭看她時,眼神總隔著層疏離,仿佛她的存在是樁過錯。
“昨日蟠桃宴,我按規矩銜晨露潤桃,不過慢了片刻,天后娘娘就說我心不誠,罰我在寒冰崖啄了三日冰粒。”青嵐的聲音發顫,身后的羽翅輕輕發抖,“今日回去復命,爹爹連看都沒看我,只說姐姐昨日新練的霓裳舞得了眾仙夸贊,問我何時才能不讓他丟臉……”
蒼淵抬手,指尖的微光落在她的羽翅上,暖意順著羽毛蔓延開:“傻孩子,天地本就無絕對的‘該與不該’。你母親當年落在我枝頭時,眼里的光比瑤池仙露還清亮,你承她血脈,又得天地靈氣,這是多大的造化。”他看向月璃和芷柔,“你們說,青嵐姐姐好不好?”
月璃忙點頭,把紅果塞給青嵐:“青嵐姐姐最好了!上次還幫我趕走了偷胡蘿卜的山鼠!”芷柔也晃了晃裙擺,花瓣落在青嵐肩頭:“姐姐的羽翅最漂亮,比鳳凰公主的金翅溫柔多了。”
青嵐望著掌心的紅果,眼眶又熱了。晚風穿過槐葉,帶著落霞林特有的草木氣,比天界的香火氣好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