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曉漸漸長起來,不再是那個只顧著瘋跑的小女孩。
心里像揣了只怯生生的小兔子,對旁人的眼神、說過的話,都忍不住多琢磨幾遭,也悄悄盼著能被更溫柔地對待,盼著那些親昵的稱呼和細碎的牽掛,能分自已一點點。
二姨一家的影子,在這樣的日子里更顯暖融融的。
二姨家開著村里的小診所,屋里總是飄著消毒水味兒,她從小頭疼腦熱,吃藥打針從沒花過錢;生日時總有奶油蛋糕,甜香漫過整個屋子;二姨常喊她去家里,和姐姐圍著電磁爐吃麻辣燙,湯在鍋里咕嘟冒泡,她每次都吃到肚子滾圓才肯停。
二姨喊姐姐“甜心”時,尾音帶著笑,葉曉聽著,心里的羨慕像藤蔓似的悄悄爬上來。
姐姐會拉著她滑旱冰,會在沒人的小廣場上,兩人并排坐在石階上,她隨口念出些英文句子,讓葉曉跟著學;姐姐的中外名著都擺在書柜里,葉曉去了就翻出來看,書頁里夾著姐姐畫的小記號;她們還在院子里打羽毛球,球拍碰著球的“砰砰”聲,混著兩人的笑鬧,在院子里撞來撞去。
姐姐會笑她“肉乎乎的像面團”,她就回嘴“你瘦得一陣風能吹跑”,打打鬧鬧的笑聲能飄出老遠。
偶爾姐姐也會“欺負”她,坐在她背上掰胳膊,她掙不脫,氣鼓鼓地哭著求饒,轉眼又被哄好。
那些熱熱鬧鬧的日子,像曬過太陽的棉被,暖得讓人犯困。
姐姐穿舊的衣服,她一件件接過來穿。粉白格子的連衣裙、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帶著小熊圖案的毛衣,每件都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
她穿著這些衣服去學校,通學問起,她就驕傲地說:
“是我姐姐給我的。”
在她心里,這不是舊衣服,是姐姐分她的溫暖,是比新衣服更珍貴的東西。
直到那個午后,她又去二姨家挑舊衣服。
姐姐的幾件襯衫疊得整整齊齊,領口繡著小小的蝴蝶結,她正拿著比劃,通村的大叔來拿藥,看見就笑著搭話:
“這衣服真合身,小曉真是沾了你二姨和姐姐的光,不然哪有這么l面的衣裳穿?”
那句話像根細針,猝不及防扎進心里。她臉上的笑僵住了,手指捏著襯衫的領口,布料的紋路硌得皮膚發疼。
她知道大叔沒有壞心,可那些話像面鏡子,照出她藏在驕傲底下的窘迫——
是啊,她沒有新衣服,沒有能給她買新衣服的爸媽,她能穿上這些,全是靠著二姨和姐姐的施舍。
少女敏感的自尊心像被踩碎的玻璃,扎得她心口發疼。
她死死攥著衣角,硬是沒讓眼淚掉下來,可那點被戳破的難堪,比任何時侯都清晰。
咬著牙跑出老遠,她才停下來,蹲在田埂上掉眼淚。
風卷著稻子的清香吹過來,卻吹不散心里的澀。
她不是不感激,只是那點被戳破的難堪,像顆沒化的糖渣,卡在喉嚨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原來那些她以為理所當然的溫暖,背后都藏著她不愿承認的差距——
她是那個需要被“施舍”的孩子,連穿件舊衣服,都要被人拿出來說。
那天的夕陽格外刺眼,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像個被戳破的氣球,蔫蔫地貼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