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置的客房滿是灰塵,她也沒有提前通風。葉意一看著他戴好口罩,穿上防塵罩衫,把手套整理服帖,一個人進去收拾。
他不是那種喜歡受照顧的類型,葉意一記得他讀大學的時候,小區里其他陪讀的家長,很多會包辦孩子的起居。他那些看起來獨立,一個人生活的同學,不少人家境較為優越,無須擔心生活上的問題。她家普普通通,幸運的是父母能找到新工作,并覺得這邊環境對她有好處,搬家順理成章。
沒人喜歡父母進自己的房間,但葉云數的理由充分,行動也能說服人。他在意疊衣服時形成的折角,每一本書放置的方法都有講究,一條條細則繁雜無比,很難和其他人說清,只能自己做。大家都相信他有一套邏輯,于是不加以干擾。
葉意一也有自己的整理規則,起碼她本人能察覺到。勉強說得上齊整,一般水準,母親有時候進來看看,認為可以更好,忍不住動手幫她收撿。這只能說是標準被拉得太高,完全不是她的問題。她找不到東西崩潰大叫,母親會說她得自己記好,下次又樂此不疲地幫她收整。父親也和弟弟差不多一個情況,全家只有她們母女互相斗爭,批判對方的收納方法不科學。
她不由得考慮,葉云數是否愿意接受她的規則,愿意睡在她的房間,反正是主臥,雙人床。剛剛的對話是否提供了這種可能。
某一個夏日的午覺之后,兩人再也沒有躺在一張床上。因為他慢慢變了,前青春期的激素變化讓他不再有那種性別模糊的感覺。多漂亮的小孩,突然間變成了大人。葉云數比她更早抵達了成人的世界,她曾經想象的那種世界大概是,需要時常走進某個辦公室,向年長的人提問或者給建議,都被認真地對待。似乎還不錯。
現在她也知道了,沒什么好的。進入社會后,你掌握了什么,只有自己還會真心夸獎自己,因為這些只是你被招聘的理由,被視作可靠成年人的證據,你應該做到。其他所有沒學會,但被要求的事情,都得趕快領悟,彌補成人前不足夠的努力。
大量詳細,具體的回憶糾纏住了她,她生活中的諸類失敗,經受的一次次批評捆綁住了她。因為還不能妥當地理解自己為什么做錯了,她不感到痛苦,只是被這些無窮無盡的詰問定在了原地。
忘掉這些,忘掉。她逐漸回到真實世界,葉云數在客廳里拖地,在廚房里擦灶臺,一步步程序嚴密。為什么要這樣,她做得不好嗎?葉意一走過去打斷他。他停住了,說自己只是想幫忙。
她靠近,鄉間的花草樹木會讓整片地域的空氣都有淡淡的醛類香味,葉云數用的柔軟劑沒有氣味,那他自己有氣味嗎,還是兩人太過相似,她辨別不出來。
他有氣味,人類彼此貼得很近的時候,嗅覺再基礎,大腦也會有所感受。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身體卻先行動了,她摟住他,吻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在吻哪里,只是感受他。
“你討厭嗎?”她不放手,只是詢問。
“不太習慣。”
葉云數幾乎一動不動,身體偏偏要微微朝她傾斜。
“那就別讓別人抱你。”她完全沉浸在其中,“你更習慣不了。”
她也穿著麻料的襯衫,衣料并不徹底隔絕皮膚和空氣。近乎直接地傳達著他給她的觸感,多么親密。
“去洗手。”她忽地睜開眼睛,讓這個毫無表示的家伙動作起來。他神色如常,聽話地去洗手。她也打開旁邊的水龍頭,平時她沒有這么多步驟,還好跟上他的方法很容易。她一般也不用擦手巾,廚房用紙已經很奢侈,只是恰好備了一條,難得自己用下,又遞給他。
他用完,掛回原處,停在那里。好像渴望得到下一步的指令,卻不知該在何處尋找答案。
“為什么這么笨。”她笑了,找回了習慣的一種氣氛。她和他手牽手,安靜地十指相扣。
“如果你停在這里,我會永遠覺得你笨的。”她確實不是在說當下的事情,她在說他又想重復的嘗試,怎么會看不出來呢,這么簡單的一個人,她像了解自己一樣輕易看穿他,“如果你覺得,停在這里就夠了,在最年輕的時候停下來就夠了,因為以后再也做不好了。”
“你是不是想,不管現在他們怎么說,等你不在了,活著的人會惋惜你,說你原本有那么多事情可以達成。終于會再有聲音說,你是天才,會說你自毀的欲望是世界的錯——”
“無論有沒有別人用嘆息夸獎你,我不會,永遠不會。你的命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