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喊捉賊?賀初驚得目瞪口呆,“難道老師懷疑戚夫人是凌遲顧大人的兇手?這可能嗎?雖說人的性格際遇對書法有所影響,可她的人和她的字不一樣。我不懷疑老師的判斷,可我也相信自己的判斷。戚夫人并不是章詡那種表里不一的偽君子。那日在榆錢粥攤,我能感覺得到,她是個與世無爭,柔和仁慈的人,甚至,就連我都忍不住想要保護她。”
崔徹若有所思,“或許這并不矛盾呢?人通常是多面的,她面對顧色清,面對顧色清喜愛的女子、師兄、友人,當然可以春風化雨,可面對其他人,也可以是雷霆霹靂。”
他吩咐道:“這些從顧府搜羅的東西,全部原封不動地放回去,以免打草驚蛇。”
“這兩張便條呢?”卓見素問。
“也一并送回。我能從她的日常手書看出某種端倪,且知道她就是那個寫詡毒殺案一樣的情形,就是缺乏充足的證據。”
“還有,你派個干練的人去趟扶風郡。顧氏族譜里有寫,戚夫人景明七年,也就是她十歲的時候,隨災民逃難至安都,之后成為顧大人的貼身婢女,然后是侍妾。顧大人正妻故去后,被扶為繼室。先前我們說過了,這段經歷很可能是作偽。假使我們無從知曉,從她來安都之后的經歷,比如,去了哪里,是什么身份,又做了些什么。那么去查她在來安都之前的經歷,要事無巨細,包括她的家人、甚至是祖上幾代人。”
卓見素應下,“再有,”崔徹繼續道:“你去斷金坊尋訪前朝宮人。當年前朝覆滅時,高祖將宮人全部遣散,集中安置在斷金坊一帶,作為他們的庇護之所。你去查找當年姚修容身邊的宮人,或者是對當時各宮宮人都了如指掌的那種老人。”
卓見素領命走后,崔徹無不慶幸,“幸好你和顧色清沒有繼續下去。”
賀初心煩意亂,“我和顧兄又不是因這樁事情而不能繼續。”
“顧大人一案疑點重重,再加上還有殿下夾在中間,案子只會查得束手束腳。所以我當時提議,你跟顧色清先不要急著議親,等他丁憂結束后再說。這樣無論對查案、還是對殿下本人來說都妥當,殿下現在總該明白我的苦心了吧?”
“難道老師從那時起,就開始懷疑戚夫人了?”
“沒那么早,可我預料到這件案子內情復雜,還牽扯到前朝,萬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真相,你將如何自處。陛下和娘娘責怪下來,我可擔當不起。”
老師說過,顧兄向她求親,說明他和顧大人一案沒有關聯。顧兄為人赤誠,不會陷她于尷尬境地。看來顧兄對戚夫人與本案的關聯同樣一無所知。雖說賀初從不懷疑崔徹的判斷,可這一次,她他的判斷是錯的。
青鸞
三日后,從扶風郡回來的人帶來一名老婦,按照老規矩,還是卓見素問,崔徹與賀初一邊旁聽。
那名老婦被稱為安婆,是戚家從前的鄰居,雖已目不能視,但精神很好。
卓見素說明身份后,道:“安婆,我想向你打聽一下,你從前的老街坊戚家那一家人。”
安婆道:“我年輕的時候,我們家的確和戚家是街坊,但過去那么多年了,那些老街坊人全沒了,只聽說戚家的女兒戚鸞,荒年時逃到安都,后來被一位高官抬了侍妾,又扶了繼室,生了個孩子,那個孩子還被陛下欽點為探花,一家人在京城過得不錯,難道出了什么事嗎?”
安婆說的和顧氏族譜記載的一樣。賀初和崔徹對視一眼,原來戚夫人的閨名,單名一個“鸞”字,難怪她用的紙箋是紋樣。賀初想,都說她阿耶阿娘恩愛,可她阿耶從沒細致到這種程度。顧大人對戚夫人這般深情,戚夫人會殺了顧大人,還凌遲了他,這可能嗎?
卓見素忙道:“沒出什么事。戚夫人夫家的一位遠親牽扯到一樁案子,按照慣例,關于他認識的所有人,都要問一問的。安婆不用擔心,只要實話實說即可。我們這里是不會讓人攀誣或構陷誰的。”
安婆說話從容,“這我倒是不擔心,否則我也不會跟著你們的人來。大理寺不是什么危險地方,我們都知道,前任長官是晏大人,他從不冤枉一個好人。現任長官是第一世家博陵崔氏的公子,聽說人是嬌了點,可既有才德,也有見識,也是一位賢明的大人。”
聽到那句“人嬌了點”,卓見素虛咳了幾聲,賀初忍笑,如今連卓見素都會這招了。
崔徹心想,我哪里嬌了?一天要睡足十六個時辰,就叫嬌嗎?飲藥后想吃點杏脯,叫嬌嗎?每日勞心勞力的斷案,才得以養幾個庖廚,這還能叫嬌?
安婆道:“若說阿鸞的孩子能中探花,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阿鸞的兄長戚衡,被我們那譽為神童。他五歲啟蒙,八歲入鄉學,十一歲過鄉試。我們那兒的人都說,他將來必能一舉登科,高中狀元,榮宗耀祖。有那么厲害的舅舅,阿鸞的孩子怎么會差呢?”
卓見素想,那位戚衡,跟他們大人差不多啊。崔徹也有早慧的名聲,只是沒參加科舉罷了。可他查過戚夫人,沒聽說她有入仕為官的兄長啊。
“那后來呢?”
“荒年的時候,一切全亂了。那時,我們那還不叫扶風郡,縣令為政苛刻,讓人趁亂給殺了,一時又無人愿來接替他。戚家其他人都餓死了,只剩下他兄妹二人。無奈,阿衡帶著他妹妹到安都投奔親戚。后來聽說,阿衡在中途餓死了,只有阿鸞活了下來。唉!那可是我們扶風郡的神童啊,一百年也出不了一個。可遇到荒年,死了很多人,誰都顧不上誰。只有活著才是幸運,至于能不能高中狀元,誰還管得了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