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的風,裹著殘冬的最后一股子狠勁,像無數把小刀子刮過城市的街巷。
光禿禿的樹梢在風里抖得厲害,電線發出“嗚嗚”的哀鳴,可乘風機械廠的鐵門一打開,這點凜冽就被里頭涌出來的熱氣沖得七零八落。
廠區里早沒了春節的閑適。
車間的鐵皮屋頂下,沖壓機的“哐當”、車床的“嗡嗡”、傳送帶的“吱呀”纏成一團,震得空氣都在發顫——這頭沉睡了半個月的鋼鐵巨獸,終于徹底醒了。
穿藍色工裝的工人推著物料車在通道里穿梭,鞋底碾過水泥地的“沙沙”聲里,混著他們彼此的吆喝:
“三號機床缺個墊片!”
“這批零件得趕在午飯前送檢!”
每個人的額頭都滲著薄汗,哪怕車間外寒風刺骨,他們解開的領口還是冒著白汽。
廠門口的景象更熱鬧。
褪色的紅橫幅在風里鼓得像面小旗,“乘風機械廠
2024年招工”幾個黃字被吹得獵獵作響。
鐵柵欄外的空地上,擠滿了拎著行李、揣著簡歷的人,像潮水似的往門里涌。
人群里藏著太多故事。
穿洗得發白牛仔褲的年輕小伙,背著磨破角的帆布包,簡歷邊角卷得像朵花,眼神卻亮得很,逢人就打聽“學徒工要嗎”;
穿舊棉襖的中年男人袖口磨出了毛邊,手里捏著卷成筒的技能證,那是他在技校熬了三年的證明,腳步踩得又穩又沉;
還有結伴來的姑娘們,扎著一樣的馬尾,兜里揣著剛買的肉包,咬一口就往嘴里塞,熱乎氣順著嘴角冒出來,混著她們嘰嘰喳喳的笑:“聽說食堂的紅燒肉特香!”
這波招工潮每年都來,像春天的驚蟄,帶著股非把日子盤活的勁兒。
老員工都說,廠里的人就像韭菜,一茬走了,一茬又來,可這機器的轟鳴聲,從來沒斷過。
保安部的兄弟們早被這陣仗折騰得夠嗆。
胡軍扯著嗓子喊了快倆小時,“排好隊!別擠!”三個字喊得嗓子冒煙,軍綠色大衣的領口濕了一大片。
丘詠舉著個快沒電的擴音器,聲音嘶啞得像砂紙磨鐵:“應聘的往左邊登記!入職的去右邊領工牌!”
他跑前跑后地攔著想插隊的人,褲腳沾著的泥點子蹭到了嶄新的工裝上,也顧不上去拍。
張茂最實在,蹲在地上扶了好幾個被擠得趔趄的老人,膝蓋在水泥地上磕出青印子,也只咧嘴笑:“沒事沒事,慢點兒。”
溫羽凡的輪椅被安置在入口最顯眼的位置。
金屬扶手被寒氣浸得冰涼,他卻攥得發白。
來問路的人就沒斷過,他面前的小桌板上,攤著張被手指戳得發皺的廠區平面圖。
“師傅,三號倉庫咋走?”壯實的年輕人搓著手,工裝袖口沾著點機油,一看就是熟手。
溫羽凡抬手指向西北方向,指尖凍得發紅:“直走到底,左轉,把“薪資多少”喊得震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