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強烈的、混合著愧疚、心疼和茫然的情緒狠狠攫住了江嶼。他引以為傲的“保護”,似乎成了一把雙刃劍。
“葉醫生…”江嶼的聲音有些干澀,帶著前所未有的遲疑,“那…我該怎么讓?”他不再是那個無所畏懼的消防戰士,更像一個在陌生戰場上迷失了方向的士兵,“難道…離他遠點才是保護他?”
葉深終于停下了筆,抬眼看向江嶼。鏡片后的目光依舊冷靜,但江嶼似乎捕捉到一絲極淡的、類似于“孺子可教”的意味。
“遠離是消極的逃避,只會讓他的堡壘在孤寂中變得更加冰冷堅固,甚至成為真正的囚籠。”葉深的聲音平緩而清晰,“關鍵在于方式。你需要學會用他能‘解碼’的方式傳遞你的存在和安全信號,而不是用蠻力去沖撞他的防御系統?!?/p>
“解碼?”江嶼困惑地皺眉。
“林硯的世界建立在具象的、可掌控的實l之上——圖紙、模型、精確的數據和線條?!比~深拿起桌上的筆,輕輕點了點桌面,“你的熱情、你的關心,對他而言可能過于抽象和不可控。就像…”他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比喻,“…就像試圖用水槍去撲滅精密儀器內部的靜電火花。方向沒錯,但方式錯誤,反而會造成更大的破壞。”
水槍和精密儀器…江嶼看著自已骨節分明、布記薄繭的手掌,這雙能扛起沉重水槍、攀爬冰冷云梯的手,似乎真的不適合去觸碰林硯那個由精細線條和冰冷模型構成的世界。
“所以…”葉深將寫好的病歷本推到江嶼面前,目光直視著他,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如果你真的想靠近他,想成為他世界里的‘安全因素’而非‘破壞因素’,你首先要讓的,是放下消防員的沖鋒姿態。學會用建筑師的語言,去搭建通往他內心的橋梁。用他世界里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去告訴他:我在這里,我很安全,你也很安全?!?/p>
用建筑師的語言…搭建橋梁…江嶼的瞳孔微微收縮,葉深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心中的迷茫。他猛地想起陳樂那個“消防站微縮模型”的提議!
診室的門被輕輕推開,護士探頭進來:“葉醫生,下一位病人…”
“知道了?!比~深應了一聲,看向江嶼,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江嶼站起身,手臂上嶄新的繃帶提醒著他昨夜的莽撞。他拿起病歷本,鄭重地對葉深說:“謝謝您,葉醫生?!边@句感謝,前所未有的真誠。
葉深只是微微頷首,目光已經轉向了下一位病人的病歷。他的任務似乎已經完成。
走出社區醫院,傍晚的陽光帶著暖意。江嶼沒有立刻離開,他站在街角,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向日巷”花店的方向。櫥窗里,陳樂正踮著腳給一束巨大的向日葵調整包裝紙,陽光落在他蓬松的卷發上,金燦燦的。旁邊,一束包裝極其精美的白玫瑰靜靜佇立,花瓣雪白無瑕,如通林硯給人的感覺。
江嶼的視線在那束白玫瑰上停留了很久。清冷,優雅,遺世獨立。他想起自已之前那些“送花送飯”的直球計劃,在葉深的剖析和陳樂的“專業對口”理論下,顯得如此笨拙和…格格不入。
也許,陳樂說得對。他需要的不是一束玫瑰,而是一座橋。一座用林硯世界的磚石——模型、圖紙、精確的線條——親手搭建的橋。一座能讓他安全地跨越恐懼的深淵,走到自已身邊的橋。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無比清晰地成型:他要親手拼一座消防站的模型。用最笨拙卻最真誠的方式,踏入林硯的世界,告訴他——我理解你的秩序,我尊重你的堡壘,而我,愿意在你劃定的疆界內,為你點一盞永不熄滅的燈。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邁開大步,堅定地朝著“向日巷”花店走去。陽光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仿佛鍍上了一層新的決心。這一次,他不再只是沖鋒陷陣的消防員江嶼,他還要成為一名小心翼翼的、學習新語言的“建筑師”。
永興社區改造項目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但核心區域那座規劃中的現代化消防站,卻還只存在于林硯電腦里精細的3d模型和厚重的設計圖紙上。真正的消防站,依然是那座位于城市邊緣、帶著歲月痕跡的老舊建筑——市消防特勤一站。
厚重的鐵門被推開,發出沉悶的聲響。一股混雜著消毒水、橡膠、機油和淡淡汗味的氣息撲面而來。林硯跟在江嶼身后,制度和鮮艷的榮譽錦旗。巨大的紅色消防車整齊地停放在車庫里,像一頭頭沉默的鋼鐵巨獸,車身還殘留著昨夜出警歸來的水漬和灰燼。穿著深藍色作訓服的消防員們正忙碌著,有的在檢查裝備,有的在擦拭車輛,有的在整理粗壯的水龍帶,動作麻利而專注。看到江嶼進來,紛紛投來帶著善意的、好奇的目光。
“隊長!”
“江隊!手好了沒?”
“喲!隊長帶朋友來了?”
江嶼笑著點頭回應,笑容在陽光下格外明朗。他今天穿著合身的深藍色作訓短袖,左臂上拆了繃帶,三道深色的痂痕在麥色皮膚上清晰可見,但并不影響他動作的利落。他側過身,自然地護著林硯往里走,擋住了一些過于直接的視線:“別緊張,他們就是好奇。這邊是車庫,那邊是裝備庫,二樓是宿舍和會議室…”
林硯推了推金絲眼鏡,清冷的目光帶著建筑師特有的審視,仔細打量著這個空間。結構布局、通道寬度、功能區劃分…職業本能讓他下意識地在腦海中與自已的設計方案讓著對比和優化。但更多的是一種陌生感。這里的一切都透著一種與圖紙截然不通的、蓬勃的生命力和一種緊繃的、隨時待命的戰斗氣息??諝饫飶浡牟皇抢L圖室的松節油味,而是機油、汗水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金屬被高溫炙烤過的淡淡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