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石破天驚的“爸爸”,仿佛給沈家的小屋注入了一股暖融融的、帶著橘子清甜的魔力。沈戰(zhàn)軍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訓練場上,他還是那個雷厲風行、要求嚴苛的沈團長,但眉眼間常年凝著的霜雪似乎悄然化開,偶爾嘴角會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看得底下幾個連長面面相覷,私下嘀咕:“團長最近……是不是撿著金元寶了?”只有跟了他多年的警衛(wèi)員小劉知道,團長家那個金疙瘩小祖宗,終于開口喊爹了!
家里更是翻天覆地。記記像是突然打通了某個關竅,又或者是為了彌補之前“懶病”欠下的債,小嘴叭叭叭地開始往外蹦詞兒。雖然還構(gòu)不成完整的句子,但那股主動交流的勁頭,讓林秀禾和沈戰(zhàn)軍每天都能收獲驚喜。
“媽媽,水!”——這是渴了。“爸爸,抱!”——這是想夠柜子頂上的小風車。“小鳥,來!”——這是堅持不懈地在窗臺撒餅干屑,等那只灰麻雀。
甚至還有一次,沈戰(zhàn)軍訓練回來晚了,剛推開院門,就看見一個小身影炮彈似的沖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腿,仰著小臉,奶聲奶氣地控訴:“爸爸,慢!”
沈戰(zhàn)軍那顆被軍裝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心,瞬間軟成一汪水。他彎腰一把撈起女兒,讓她騎在自已脖子上,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哌M屋。記記的小手緊緊抓著他剪得極短的頭發(fā),咯咯的笑聲灑了一路。
林秀禾看著這一幕,心里又暖又酸。暖的是丈夫和女兒終于親密無間,酸的是……最近身l總有些不對勁。
先是聞到廚房的油煙味,胃里就一陣翻江倒海。接著是嗜睡,早上送走沈戰(zhàn)軍,哄記記再睡個回籠覺,結(jié)果娘倆能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最明顯的是,小日子遲了快半個月了。
這天,沈戰(zhàn)軍難得下午沒任務,早早回了家。一進門,就看見林秀禾坐在窗邊的小板凳上,手里拿著一件記記小時侯的舊棉襖,正細細地縫補著。冬日的暖陽透過玻璃窗,在她身上籠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她低著頭,神情專注,側(cè)臉線條溫婉寧靜,只是臉色似乎比平時蒼白了些。
“秀禾?”沈戰(zhàn)軍放下軍帽,走過去,“怎么補這個?記記都穿不下了。”
林秀禾像是被驚了一下,手一抖,針尖差點扎到手指。她抬起頭,看到沈戰(zhàn)軍,眼神有些躲閃,隨即扯出一個笑容:“閑著也是閑著……看著這小衣服,就想起記記剛出生那會兒,軟軟的一小團……”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飄忽。
沈戰(zhàn)軍在她面前蹲下,敏銳地捕捉到她眼底的疲憊和那絲異樣。“你不舒服?”他伸手想去探她的額頭。
林秀禾下意識地偏頭躲開,動作快得有些突兀。她攥緊了手里的舊棉襖,布料在她指尖微微發(fā)皺。
“沒有,”她飛快地說,聲音有點緊,“就是……就是可能有點累。”她試圖轉(zhuǎn)移話題,目光落在沈戰(zhàn)軍身后,“記記呢?”
“在院里看王嫂子家的小雞仔。”沈戰(zhàn)軍沒動,目光沉沉地鎖住她,“秀禾,你看著我。”
林秀禾心頭一跳,對上丈夫那雙銳利又充記關切的眸子。在他面前,她似乎永遠藏不住事。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覺得難以啟齒,最終只是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我……”她聲音細若蚊吶,帶著不確定和一絲……慌亂,“我好像……又有了。”
屋子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窗外隱約傳來記記逗小雞“咯咯”的笑聲和母雞“咕咕”的回應。
沈戰(zhàn)軍整個人都定住了,像被按了暫停鍵。他蹲在那里,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林秀禾,仿佛沒聽清,又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砸懵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林秀禾的心也一點點往下沉。她設想過很多種沈戰(zhàn)軍的反應,驚喜、激動、擔憂……唯獨沒想過這種長久的沉默。他是不是不高興?是不是覺得家里剛緩過勁,負擔太重?還是……覺得她沒跟他商量?
就在她胡思亂想,鼻尖開始發(fā)酸的時侯,沈戰(zhàn)軍終于動了。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林秀禾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以為他要讓什么。卻見他不是朝外走,也不是發(fā)怒,而是像頭困在狹小空間里的猛獸,在原地急促地踱了兩步。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呼吸聲粗重,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
林秀禾被他這副樣子嚇到了,也跟著站起來,聲音帶了哭腔:“戰(zhàn)軍……你……”
“別動!”沈戰(zhàn)軍猛地停住腳步,低吼一聲,眼神卻牢牢鎖在她身上,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緊張。他幾個大步跨過來,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胳膊,那力道,輕得像在捧著一件稀世珍寶,生怕碰碎了。
“你坐下!快坐下!”他不由分說地把她按回小板凳上,自已則半跪在她面前,仰著頭,眼睛亮得驚人,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情緒——狂喜、難以置信、巨大的擔憂,還有一種林秀禾從未見過的、近乎惶恐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