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別轉了!轉得我頭暈!”李承澤站在銅鏡前,身上嶄新的青布直裰被李掌柜來來回回撫了七八遍,連袖口的褶子都快被摩挲平了。
李掌柜搓著手,活像只圍著藥爐打轉的老貓:“這領口是不是太緊?哎穿這些會不會冷?筆墨帶齊沒有?考籃里的點心”“相公!”李黃氏一把拽住丈夫的后領,“你再折騰,澤哥兒趕不上點卯了!”李承澤趁機往荷包里塞了塊薄荷膏——這是他偷偷用冰片配的,比娘親給的艾草更提神。
一抬頭,卻見父親正往考籃底層放東西。
“爹?”“噓!”李掌柜做賊似的左右張望,摸出個油紙包,“上好的野山參片,含一片能頂兩個時辰!”李承澤鼻子一酸。
這參片他認得,剛收的寶貝。
“爹,您真是關心則亂。
我哪里還能用這個?太補啦。
”李承澤站在銅鏡前,假做對著鏡子左照右照,忍不住嘀咕:“就是一個童生試,三天考完,每天考半天就回來了,爹您也太鄭重啦。
”李黃氏往他荷包里塞了幾塊壓得扁扁的艾草:“考場里濁氣重,聞這個醒神。
”又往他袖袋里偷塞了兩顆蜜餞,“要是餓得慌,偷偷含一顆。
”李黃氏嘴上雖沒言語,心里卻跟油煎似的。
二月末的天,說是開春了,早晚那風卻還帶著刀子。
她家二小子剛滿六歲沒幾日,平日最是乖巧懂事,近半年來不知怎的突然發了狠勁讀書,小身板挺得筆直,活像個縮水的小秀才。
可孩子畢竟才丁點大,這天氣,這光景,做爹娘的哪能不揪心?偏生待會兒天將亮,這小崽子就得揣著考籃出門點卯去了。
考場里一坐就是大半日,莫說孩子——便是大人,這般凍著餓著考下來,只怕心肝也要顫三顫哩。
李承澤哪會不知爹娘的心思?可這世上從沒有白撿的甜頭——想摘果子,總得踮腳伸手。
他繃著小臉,硬是梗著脖子不瞧父母,可心里卻打著鼓:這蜜餞放哪兒,萬一被考官翻出來……這算不算夾帶呢?那包蜜餞最終還是被塞進了考籃——他爹為了這事兒,特意差人跑去問了季秀才。
縣衙考場外人頭攢動,李掌柜牽著兒子穿過人群。
不滿七歲的童生在赴考隊伍里格外扎眼,惹得周圍議論紛紛。
“李掌柜,這是送考吶。
”賣雜貨的王掌柜同他招呼。
“我家澤哥兒下場試試。
”李掌柜挺直腰板,聲音洪亮得能震落樹梢露水。
人群忽然一陣騷動,遠處傳來一陣叮叮當當的玉佩脆響——是趙明德來了!他身后跟著四五個膀大腰圓的家仆,活像只開屏的孔雀,招搖過市。
李掌柜一見,眉毛一豎,立刻把李承澤往身后一拽,袖子一擼就要開口——“爹!”李承澤的小手突然攥住他的袖子,輕輕一扯。
李掌柜一低頭,正對上兒子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點狡黠,又帶著點“看我的”的自信。
懂了。
李掌柜立刻收聲,板著臉往旁邊一讓,活像個突然被掐住嗓子的炮仗——憋著火,但硬是沒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