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文回到前院花廳,周氏果然還在那里等著,正慢條斯理地撥弄著茶盞,見他進來,立刻揚起一個再慈愛不過的笑容,迎了上來。
“修文,看過了?云初歇下了吧?”周氏拉著他坐下,重新將那碗微溫的蓮子羹推到他面前,“快,趁熱喝了,娘特意讓人溫著的。你瞧你,臉色還是不大好,定是牢里熬壞了身子,又擔心云初累著了。娘看著心疼。”
沈修文沒有碰那碗羹,目光落在周氏殷切的臉上。這張臉,是他從小到大最熟悉、最信賴的依靠。可此刻,他心中卻盤旋著疑問。
“娘,”他聲音有些低沉,“云初她……氣色很差,精神也恍惚得厲害。兒子握她的手,冰得嚇人。這病……真的只是憂思過度嗎?府里的大夫怎么說?用了什么藥?”
周氏臉上的笑容凝滯了一瞬,快得像錯覺,隨即化作更深的憂慮和無奈:“唉,我可憐的兒!你心疼媳婦,娘何嘗不心疼?可這心病啊,最是磨人!大夫說了,她這是郁結于心,耗損太過,傷了根本!藥一直在用,人參燕窩也流水似的送進去,可這人若自己不想開,再好的藥也難補心啊!”她嘆了口氣,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你是沒瞧見前些日子她病勢洶洶的樣子,整日里昏昏沉沉,胡話連篇,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可把娘嚇壞了!桂嬤嬤和春兒日夜守著,也是操碎了心。如今你能平安回來,就是給她最大的慰藉了,慢慢調養總會好的。只是……”
她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和告誡:“修文啊,娘知道你們夫妻情深。可眼下她剛服了安神藥,最是需要靜養的時候,受不得半點刺激。她那心思重,又敏感,你方才去看她,她心里必定是又喜又憂,強撐著與你說話,怕是更耗神了。你的一片心意娘明白,但眼下,讓她安安靜靜地睡,少去打擾,讓她自己緩緩勁兒,才是對她最好的。你總不想她因見你而病情反復吧?”
沈修文聽著周氏情真意切、句句在理的解釋,心中的疑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雖有漣漪,卻終被那看似深不見底的“關懷”所吞沒。
是啊,娘怎么會害云初呢?娘一向最是周到體貼。也許……真的是自己多心了?云初的病確實太重,自己剛從牢里出來,一身晦氣,貿然親近,或許真的對她不好。
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將那份不安強行壓下:“娘說的是,是兒子心急了。只是看她那樣,心里實在難受。”
“難受就對了!說明你重情重義!”周氏立刻接話,語氣欣慰又帶著一絲安撫,“可光難受沒用!你得先把自己顧好了!你這身子骨也得好好養回來!快,把這羹喝了,然后回房好好睡一覺!什么都別想!天大的事,有娘在呢!”她再次將羹碗塞進沈修文手里,眼神帶著不容拒絕的催促。
這一次,沈修文沒有推辭。他端起碗,機械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蓮子羹甜糯依舊,卻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滋味,只余下滿口的黏膩,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好,兒子聽娘的。”他低聲應道,順從地喝了起來。
周氏坐在一旁,滿意地看著兒子低頭進食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精光。她拿起茶壺,慢悠悠地給沈修文添了杯熱茶,狀似隨意地開口:“修文啊,這次你能平安脫險,真是祖宗庇佑,菩薩顯靈。你在牢里受苦了,娘這心啊,就跟刀剜似的。如今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有些事啊,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咱們往前看。這府里上上下下,都得指著你呢,你爹走得早,娘可就全指望你了。你可千萬要保重自己,別讓娘再擔驚受怕了。”
“娘說的是。”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兒子讓娘操心了。”他放下幾乎沒怎么動的羹碗,那甜味讓他有些反胃。
“傻孩子,說什么操心不操心!”周氏立刻嗔怪道,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動作輕柔,眼神卻銳利地捕捉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你是娘的心頭肉,你受罪,娘比剜心還疼!如今好了,都過去了,咱們沈家,也該時來運轉了。”
“兒子明白。”沈修文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種被強行按捺下去的掙扎,“只是云初她……”
“云初的事,有娘!”周氏立刻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篤定,“桂嬤嬤是府里的老人,最是穩妥,春兒那丫頭也還算盡心。她們會好好伺候云初‘靜養’。你現在的首要之務,是養好自己的身子,打起精神來!沈家的根基薄,往后你在朝堂要更加謹言慎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