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封雁秋回了玉章山后沒再出來過,桑榆晚和石沒羽送到當鋪里的信件她也未曾取過,好在那當鋪老板受她救命之恩,這點保存東西的小忙很愿意幫,待到封雁秋去取,便把一些未曾打開過的信件給了她。
封雁秋看完了信,拼湊出桑榆晚死前所經歷之事,急火攻心,強撐著回到玉章山地宮后心脈大損,又恍惚間不慎拿錯了藥,以致從前輕功最盛的雙腿從此不良于行。
“那年我都六十五了……讓一個六十五歲的老人家報仇,真是太不尊老了。”封雁秋苦中作樂地回憶,如此說道。
——那些從當鋪里取回的信,時日橫跨了平德十七年到平德二十一年。
前面兩年的信件不多,桑榆晚和石沒羽偶爾發封信關心一下師傅的近況,而平德十九年,桑榆晚想要寄給師傅的第一封信,是一封求救信。
平德十九年,平德皇帝和陳皇后外戚陳家共謀大計,想要拉攝政王下馬。彼時大宛軍權,主要掌控在陳家所在的大將軍府和云家靖安侯府手中。
陳家和平德皇帝怕屆時起事時,靖安侯府摻和、影響計劃,所以提前讓陳家族人借敘舊之機給靖安侯下了藥,想讓他神思困頓、身體疲軟一段日子——沒想毒死他,畢竟靖安侯府一直很安分,軍權上都不曾和大將軍府起過大沖突,又不站在秦王那邊,所以沒必要平白毒殺一位有用的將士,也怕反倒引起靖節軍嘩變和秦王警惕。
而秦王當年自認為洞若觀火,提前對平德帝和陳家的謀劃了若指掌,有意讓他們順利起事,好甕中捉鱉敲打一番朝中心思浮動的大臣們和平德帝本人。秦王當年也不希望過于忠君愛國的靖安侯府領兵摻和,所以讓石沒羽去給靖安侯下藥。
當時的靖安侯云振庸,是石沒羽的師姐桑榆晚的丈夫。桑榆晚和石沒羽師姐弟雖然出師后聚少離多,但感情深厚,云振庸愛屋及烏,對石沒羽十分和氣,自然不會拒絕石沒羽相邀喝酒。
秦王也沒讓石沒羽給云振庸下毒,只是下了點能讓云振庸內息紊亂、昏睡一段時日的藥罷了——當然,其實說白了也是一種毒,但投放的目的和份量,的確和尋常說到下毒時不一樣,秦王那時的確沒想讓云振庸死。
但預料之外的是,陳家和秦王分別給云振庸下的藥相隔時間太近,又藥效相沖,成了劇毒。他和石沒羽喝完酒沒過一個時辰,就吐血不止然后失去了意識。
彼時桑榆晚身懷六甲,和云振庸的第二個孩子即將出世。
她為丈夫診斷后,好消息是雖然還沒查出云振庸是如何中毒的,但她知道如何解。壞消息是云振庸情況危急,而解藥所需藥材在南姜深山里,她與師傅師弟游歷在外時曾見過那嬌貴的藥材,找得到,但她懷孕行走不便。
托別人去只怕難以找到那深山之處,而且那藥材難摘難保存,非得有經驗之人去才行。偏偏師傅隱居避世、不知去向,師弟石沒羽也是來無影去無蹤、一封信往往兩三個月才有回音的。
桑榆晚分別給師傅和師弟去了信,等了一天果不其然沒有回音后,她看著臉上黑氣彌漫的云振庸,選擇了托著還差一月左右就要臨盆的身體親自前往南姜。
桑榆晚啟程當日,正好是平德帝和陳家掀起內亂的日子。第四日找到所需藥材準備回程之時,正是內亂被攝政王壓制、陳家起兵叛逃并勾連南姜勢力割據陵江以南的日子,而這局勢變動,讓桑榆晚回程之路更為艱難,彼時不論是南姜還是大宛陵江以南的地域都分外戒嚴。
桑榆晚來去共七日取回了藥材,因過于奔波和心緒憂慮,在第五日時腹中發動、孩子早產。
她帶著一路風霜血淚、給云振庸解毒救命的藥材和早產下氣息微弱的幼子回到靖節軍駐扎之地,嚼著提氣的草藥為幼子施針吊命,然后只能把幼子暫時托付給當時隨軍、也不過才五歲的長子云清寒和后勤兵,自己繼續給丈夫、也是大宛的靖安侯云振庸制解藥。
有了解藥,云振庸次日醒了,桑榆晚只來得及把自己在南姜境內和陵江以南看到的一些當前情況告訴他,然后她昏迷了過去。
剛醒過來的云振庸面對著亂局,來不及休養,來不及看看剛出生的幼子、安撫驚惶的長子,只能匆忙把暈倒的妻子安放在床榻上,然后自己強撐著身體披上甲胄。
此后兩年硝煙里,云振庸和桑榆晚都沒能好好休養過,兩人從前格外康健的體魄經此內里虛耗難填。
平德二十一年,打了兩年,雖然大宛不承認但陳家也的確自立為穎了,國策本就重文輕武的大宛朝廷不想打了,秦王也是這個意思。
但云振庸看著陵江以南被占據的城池幾度嘔血,那降旗怎么都打不出來。
于是,秦王吩咐石沒羽向桑榆晚下毒——自從兩年前云振庸中過毒,以致軍中群龍無首、軍機延誤,還錯過了陳家謀反最初最要緊的那幾日平定良機后,云振庸的飲食就格外小心仔細了,而且當時戰線吃緊,就算是石沒羽這個師弟還沒被懷疑,也不適合再去找云振庸閑聊吃喝。
所以秦王選擇向桑榆晚下毒。
桑榆晚自己是醫毒圣手,在這方面反倒沒那么警惕,石沒羽接近她也容易。而她出事后,云振庸必然心緒受損,前線也少了圣手神醫、局面必然更加艱難,屆時再強令云振庸止戈停戰,他應該就沒那么堅持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