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還有曹野。
裴深怔怔地想起那個在冬日夜里給他送來圓子湯的少年,想到他在春日里散漫的笑臉,一種令他痛苦的,熟悉的東西流進他的四肢百骸,其中并不全然是恨,但裴深可以將它當作是。
他需要恨才能往下活,總歸,為了巴納姆,為了契貞,他連阮云夷都要殺,那曹野這個虛假的兄長,真正的仇人之子,于他而言又有什么恨不得?
回過神來時,裴深已經寫了一封信,讓曹野安心在家養病。
他知道,他越是什么都不說,曹野便越是會焦急,而到時,他便會去問阮云夷,然后發現妖書的存在。
大隴的皇帝不會想當“害死”阮云夷的人,所以他定要找一只替罪羔羊。
而為了給皇帝背負罪名,這只替罪羊不會輕易死去,相反,他還會長久地活著。
……曹野會長久地活著。
須臾間,裴深終于明白,一切痛苦的根源就在曹野身上。
殺他,裴深不愿失去這個唯一待自己好的兄長,而放他,龐幽又對不住死去的爹娘。
許多年來,皮與肉一直反復撕扯,血流不止……好在如今,他終于為自己找到了出路。
裴深提筆,在書信的封面上寫下了兄長親啟四字。
他不殺他,也不放他,他要讓曹野活下去,痛苦無比地活,為他的父親贖罪。
這就是他的復仇。
做完這一切,裴深只感到無比平靜,就好像他光鮮的皮囊和腐爛的血肉在這一刻終于合二為一,長久的痛苦偃旗息鼓,變成一片毫無波瀾的死寂。
有了恨,他感到自己終于可以活下去了。
曹野“造反”的消息傳來時,裴深并不感到意外。
在內心深處,裴深其實早已明白,他這位病骨支離的假兄長有一種奇異魄力,就像是他當年毫不猶豫從火場里背出皇帝一樣,曹野總是敢于在一些時候拿性命做賭,做成一些旁人難以想象的事。
恐怕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能吸引那些“仙蛻”聚到他身旁。
身為仙蛻的始作俑者之一,裴深當然很清楚曹野身邊那些人的真實身份,明明身負圣旨,曹野卻甘愿冒著風險保下他們,以至于最終這些“仙蛻”也都愿意投桃報李,留在曹野身邊,幫他完成這場注定會失敗的“造反”。
分明,巴納姆曾經教會他該如何參透人心,但不知為何,比起曹野,裴深卻始終棋差一招,這件事從他第一次給睡著的曹野披衣服時就初見端倪,也因此,得知曹野最終靠著五個人便動搖了他們七年布下的棋局,裴深也不覺得自己輸得太冤枉。
隨著平叛軍帶來了曹野自稱無常心率仙蛻造反的消息,不久前還意志昂揚的叛軍里也開始出現別的聲音,那些因為神火將軍才追隨他們的人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有人趁著夜色偷偷離去,而當發現身旁睡著的人不見了,越來越多的人打起了退堂鼓。
轉眼間,原先還有二十萬人的叛軍就只剩下了十五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