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陳秋不禁發出冷笑,道:“我若早知是他,絕不敢以性命相托。”
裴霽背叛一清宮的事,對他們這些局中人而言并非秘密,身為枯葉老人之徒,陳秋憎恨辜負任天祈,也認為裴霽與其無甚區別,故不能理解岳憐青對裴霽的信任從何而來,既是血海深仇,合該不死不休。
岳憐青面色蒼白,雙手痙攣了幾下,喃喃道:“我恨他也不是假的。”
應如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好似有重錘狠狠砸在xiong膛上,肋骨生疼,心臟劇顫。
兜兜轉轉,布局連環,還在關鍵時刻摘開了閑雜之人,獨留他們幾個糾纏對峙,一次次生死抉擇,一次次懷疑試探,被陰云迷霧籠罩的山巒總算顯出真面目。
他們要為護生劍找到真正的主人。
“……為什么是我?”短短五個字,卻耗盡了應如是全身的氣力。
恍惚間,他又想起那晚在明心堂里,陸歸荑單膝跪在面前,桌上放著重要的物證匣,該說不愧是姐弟么?當時她的面上之色、言下之意,與岳憐青一般無二。
陸歸荑盼他重掌無咎刀,岳憐青望他執持護生劍,他們都想要他取代裴霽,亦或許連裴霽也默許了這一切,但沒有人在乎他是怎么想的。
應如是突然發笑,肩膀微顫,xiong膛炸開難忍劇痛,有血水從左掌紗布下洇出。
陳秋從笑聲中聽出了幾分尖刻,也打心底里覺得這事難成,但他一言不發,岳憐青也沒有笑,平靜而鎮定地道:“因為你是翠微亭主人,因為你對夜梟衛知根知底,因為你棄惡從善活人無數,還有……裴霽他選擇了你。”
這句話像是一把劍,穿過了過往的歲月光陰,直直刺入應如是的心底。
一路同行,處處試探,那些他自以為瞞過了裴霽的事情,盡在其掌控之中。
“他親口與我說過,若非受過我爹娘的大恩,一定會真心投效偽朝。”岳憐青喃喃道,“一劍抵一命,打從姜賊身死之日,我就等著他反戈內攻……四年了。”
無論初衷為何,裴霽在這路上走得太遠、爬得太高,回頭便要摔得粉身碎骨。
因此,他不能做護生劍之主,也沒想走正途當個好人,同應如是說過的話不乏肺腑之言,裴霽可以死在山巔,不能爛在泥里。
在這一瞬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已在應如是心中拼出全貌,八年前藏鋒入鞘的寶劍,也于今夜破匣刺目,那些個疑云迷霧、是非恩怨,皆如紙上字行,只消他點下頭,便要就此翻篇,余下諸多空白,留待各行其道之人從頭書寫。
夜已過半,幽冥肆意侵蝕人間,陳秋吹燃火折子,借這一點微光照亮周遭,岳憐青為半干衣物凍得不輕,寒邪似有卷土重來之勢,卻還不改注目,靜待回音。
應如是整個人幾乎融進了陰影,他望著那豆大的火光,視線卻被黑暗占據。
要做出決定并不容易,但在數息之后,風生平地,應如是微一欠身,開口道:“諸位拳拳之意,恕在下擔待不起。”
說罷,他走向有些焦躁不安的馬匹,身后又傳來一道冷語:“可是因為令師?”
不知僧再怎樣罪業深重,他仍為李元空的師父,應如是這一沉默勝卻千言萬語,岳憐青暗嘆,老話常說“大義滅親”,但要設身處地,能有幾人狠得下心?
應如是若能如此薄情,縱使令人欽佩,也不敢信他憐憫弱小,何談執劍護生?
“師恩如海,實難辜負,我等亦不愿強求為難,但……”頓了下,岳憐青雙眼微瞇,“天理昭昭,命數有定,而今他大限將至,望君慎思。”
去拽韁繩的手驀地滯住,應如是回過頭來,眼中又是讓人心悸的冷冽之色。
“裴霽遭受反噬時,你也說過類似的話。”他逼視著岳憐青,“一門有著致命缺陷的武功不堪為‘無上心法’,三尸破障究竟藏有什么玄機?”
剎那間,風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如同千刀萬劍林立在側,岳憐青面白如紙,卻是毫無懼意地道:“有些事避也無用,若不能做出抉擇,也恕我不能告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