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氣,復又緩緩吐出,裴霽抽出紙筆將這些記錄摘要謄寫下來,墨跡一干就揣進懷里,悄然退出書房。
梆子聲正好從街道外傳來,一下又一下,連打多次,是二更天到了。
離會合還有一個時辰,兩地相距也不遠,裴霽不肯過去空等,回想嚴光與書吏的談話,忽然覺出不對,原以為碧游鎮里的尸體只有一具無名氏,可他聽得清清楚楚,書吏提及此事,用了“那些”二字。
眉頭一縱,裴霽向衙署西南側潛行而去,那里是西關縣衙的監獄,六間牢房相連,一般派不上大用場,緊挨著的殮房更是簡陋,沒了仵作在,一片昏暗死寂。
監獄里沒有在押罪犯,此地也就無人看守,裴霽剛走到殮房門外,便聞到了一股尸臭味,霎時皺緊眉,臉色愈發難看,只好抽出手帕掩住口鼻,推門而入,只見雜物都被搬到了角落里,騰出中間一片地,并排躺著七具被白布蓋住的尸體。
腳步一頓,裴霽定了定神,反手掩上門,從懷里取了火折子吹燃,將白布一一揭開,露出這七具尸體的形貌,有男有女,身無衣著,腐敗程度不一,卻都是xiong腹大開,里面空空如也。
如此駭人的死狀,連他看了也直皺眉頭,難怪沒見過西關縣的仵作會被嚇住。
怎會有這么多尸體?裴霽舉著火折子走近一些,半數尸體的面目已不可辨認,倒是在一具男尸的發間看到了水草,料是漂到了下游村子又被送回碧游鎮的那具。
然而,這具男尸并非最晚被發現的尸體,裴霽將目光移向靠墻窗下的那具女尸,xiong腹也被剖開了,皮膚青白微癟,不見色深尸斑,是大量失血的特征。
他不禁有些后悔沒拉上應如是一起,正要低頭細看,卻不慎碰到了桌子,平躺在上的女尸隨之一震,頭也偏了過來,那雙渾濁空洞的眼睛直直“看”向裴霽!
饒是裴霽膽大,眼下也退了半步,卻見窗外黑影乍現,似有人站在那里。
“誰?”低喝一聲,裴霽顧不得什么尸體,單手握刀,緊盯著窗外那道影子,對方沒有應答,也沒有被驚動逃離,只是靜默地站在原地。
正當此刻,殮房的門被一股大風吹開,數道人影投射進來,但見門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時多出了四個人,都是黑衣蒙面,低垂頭顱,渾身僵硬地站著。
算上窗外那個,總共五人圍住了殮房,裴霽事先竟無察覺,不等他再開口,手里的火折子突兀熄滅,伴隨著一道鈴響,那四個人齊齊抬頭,猛地朝他撲來!
說時遲那時快,無咎刀連鞘飛出,當先那人尚未近前,面門已受重擊,上半身驀地一仰,其后三道身影來勢稍滯,裴霽搶步而上,鋒刃出鞘,疾如奔雷,擋在前頭的黑衣人立時倒飛而出,刀下騰起血光。
“好狗不擋道?!迸犰V踏出殮房,今夜月光黯淡,院中一片陰森,他瞇眼一瞧,只見那被劈退的人已動作僵硬地爬了起來,上衣裂開,xiong膛裸露,一道血痕斜縱向下,深僅毫厘,是在生死關頭讓開了刀鋒,為勁風所傷。
雙眉微皺,裴霽忽地側身一讓,一刀橫削,撲向他的兩道黑影本是身形交疊,這一下被他從中劈開,一人凌空,一人滾地,復又攻向他的上身和下盤。
換成旁人在此,一定為這上下合擊晃花眼睛,裴霽卻是身形前伏,四只青白的手幾乎同時抓空,不等兩人身影再分,一道寒芒已然逼來,幾根手指掉落在地。
也就在兩人斷指之際,最先被裴霽逼退的人已捉隙欺近,其步法玄妙,飄忽不定,連避三式刀鋒,一對小劍破袖而出,繞著裴霽只纏不攻,但見寒芒飛閃如絲線,憑空織就一張羅網,由大變小,由松變緊,欲將他縛于方寸之地。
裴霽眼光毒辣,冷叱道:“鬼影步,你是無間派的人?”
江湖勢力黑白摻雜,無間派便是黑道里的翹楚,其獨門步法詭異多變,有如游魂,故得此名。裴霽已認出敵人的武功路數,對方卻是置若罔聞,羅網成形一剎,連同斷指的兩人在內,四條黑影縱身齊上,罩住他身周四方,袍袖翻飛如黑潮水浪,劍網越收越窄,人影越攻越快,勁風仿佛無處不在,只等那滴水不漏的刀勢露出破綻,這些人便要如聞腥水蛭般將裴霽撲咬分食。
卻見裴霽目光轉寒,無咎刀驀地一收,四人立即迫近,沒有任何交流,搭肩扣臂,纏腿鎖腰,這四下俱在須臾之間,動作迅捷無比,余光掃見黑影閃動,出劍結網那人已縱躍而上,雙劍向裴霽頭頂疾刺而下!
這一對小劍不過七寸來長,但要插入頂門,定是腦裂立斃,裴霽負刀在背,霸道酷烈的三尸真氣透體而出,不僅卸去了落在身上的多重勁力,還將地上四人都震飛出去,無咎刀向上一揮,將要破頂的劍刃應聲立斷,不等持劍者翻身躲開,xiong前已傳來一股涼意,竟是刀鋒一轉又出,自下而上劈入xiong膛,深陷骨肉!
血花綻開,裴霽猛一旋身,刀勢由起變落,順勢將人摜在地上,一腳踏住,磚石四分五裂,這人大口吐血,渾身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