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尸真氣一旦在體內發作起來,人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等他神志不清了,我在旁點了炷迷魂香,假作那小賊前來相救,果然詐出了破綻。”說起此事來,裴霽面上有了得意之色,“他說‘不是讓你在碧游鎮等著’,話未盡,旋即驚醒過來,一口咬向舌根,被我鉗住下頜,再要追問,至死都不吐一字了。”
可這短短一句話,到底讓頑石裂開了縫隙,里面藏著的東西很快要無所遁形。
裴霽發笑時,暮云也吃完了生肉,飛到窗框上整理羽毛,零星血跡在應如是眼下很快隱沒不見,他陡然意識到人有時還不如這鷹,禽獸茹毛飲血只為果腹,人相食卻因欲壑難填,夜梟衛也不過是替上位者敲骨吸髓的兇器。
一瞬間,那些被灰鷹吃下去的生肉好似到了應如是的腹中,血腥氣漫上喉嚨,他壓下胃里的翻江倒海,語態如常地道:“碧游鎮也算景州邊鎮之一,岳憐青若真藏身其中,應是要等陳秋得手后與其會合。兩地相距不算近,這幾日驚變連發,你也在幾條必經之路上設了阻關,那面八成還不知真切消息,我們即刻動身,或許趕得上甕中捉鱉。”
裴霽的看法與他不謀而合,道:“夜梟衛在景州沒有大據點,人手分布較散,我準備先將他們召集起來,再從別處抽調一批……”
應如是卻打斷了他的話,搖頭道:“岳憐青雖然年少,但狡詐如狐,身手亦是不差,如此陣仗只怕會打草驚蛇。”
此言不無道理,裴霽皺起眉來:“那你說怎么辦?”
應如是思索片刻,道:“抽調人手勢在必行,但不能讓他們打前陣,你我二人先去探明情況虛實,著緹騎密探喬裝改扮,分成幾路趕來接應,若是岳憐青真在碧游鎮內,里應外合,前后夾擊,就算他身邊還有助力,也是插翅難飛了。”
裴霽本是存了幾分疑心,聽他計劃周密,眉間微展,沉吟一陣便同意下來。
明確了接下來的安排,當前還有一件急事待辦。
“任天祈被害一案雖已告破,但簿冊被毀,真兇陳秋也死在了你的手下,你要如何向師父交代?”應如是看向站在窗臺上的暮云,這一問可算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但不知僧的親筆信都送到了裴霽手上,逃避也無用處。
裴霽方才緩和下來的面色又冷凝了幾分,他也看向那只灰鷹,仿佛又見到了一身灰衣的老僧,真正的出家人慈悲為懷,不知僧卻是佛口蛇心的老怪物,此番辦砸了要事,若不能盡快將功抵過,后果不堪設想。
“……徒不敢欺師,自當據實回復。”話雖如此,裴霽那張臉卻陰沉得嚇人,“能為師父傳遞消息的,也不只有這小畜牲。”
不知僧重用被他一手帶大的李元空,卻不會讓裴霽放手施為,他們彼此心里都清楚,除非坐實李元空勾結逆黨一事,讓他身名俱滅,否則不知僧的這份信任就永遠不會給予裴霽。
“用不著你來可憐我,怪惡心的。”似是看穿了應如是的想法,裴霽冷笑一聲,“能夠將你的身份隱瞞至今,已然出乎我的意料,無論此番結果如何,這把火都要包不住了,你最好早做打算,可千萬別被我抓到馬腳。”
說罷,他不再理會應如是,從柜子里翻出紙筆,皺眉寫起回信來。
應如是看向暮云,那灰鷹也通人性,抬頭與他對視,撲騰了兩下翅膀似要朝他飛來,又像是察覺到了什么,低下腦袋繼續梳理羽毛。
心里有了計較,裴霽很快寫好回信,也不拿給應如是看,只待墨跡一干,立即封入竹筒掛在暮云的腳上,灰鷹在他掌下蹭了蹭,忽地振翅飛起,穿風入云。
直到那抹影子徹底消失,應如是才收回目光,見裴霽手里還有一封信,道:“準備從哪里抽調人手?”
且不算那些分散成員,夜梟衛離此較近的大據點是在錦城、南陰兩地,孰料裴霽彎起唇角,不無惡意地道:“既是抓捕岳憐青,當然要從樂州調人!”
應如是一怔,緊接著明白過來,皺眉道:“陸施主接掌散花樓不過三月,明線暗路都得經手打理,恐怕抽不開身。”
“我要的是棋子而非釘子,倘若散花樓離了她就不能運轉,這人更不可留!”裴霽冷眼看來,“陸歸荑跟岳憐青做了六年姐弟,即使反目決裂,日積月累的情誼也非朝夕可斷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有心讓她回避這潭渾水,但其已入夜梟衛,身家性命握于我手,由不得你來越俎代庖。”
他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便是心意已決,再無商量余地,應如是負在背后的手微微攥緊,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