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祈對外人嚴苛,待水夫人卻很寬縱,只要沉得住氣,這就是明智之舉。
陳秋啞聲道:“你們何時懷疑我的?”
“知道我行跡的人不多,掌握任天祈動向的人更少,再加上對山莊和火宅的情況了如指掌,若非對鬼面人的印象先入為主,早該將你列為兇嫌。”應如是長嘆一聲,語氣也變得沉重,“真正懷疑你的身份是在前天夜里,鬼面人能憑兩封書信將李幫主算入局中,定是對他與任莊主的恩怨了解頗深,等到我們在林中交手,你能偷襲我卻落入裴霽的圈套,說明你我當時行動相近,還有……”
裴霽嗤笑一聲,接話道:“我拽落你幾根發絲,手下人里有懂藥的,他說那白發是凝雪草染成的,其色自然,看起來與天生的一般,唯一缺點是遇水即溶。”
鬼面人兩次現身又遁逃無蹤,緊接著出來的程素商都是渾身水汽,shi發未干。
應如是在弟子院里的失禮之舉,實為試探程素商肩上是否有傷,他在衣下纏好了厚布,又忍住了痛,卻難以克制身體緊繃的本能。
“女弟子中有一人是你的同伙,關鍵時也算是你的替身,不僅在搜身的時候幫你打了掩護,那晚你在后山伏擊裴霽的人,對方就裝成你的模樣守在水夫人身邊,夜色太重,水夫人滿腹心事,只要時間不長,再小心一些,便不會露出馬腳。”
等到鬼面人突圍下山,為了擺脫追兵,就去刺殺水夫人,等到偏僻處快速換回身份,再分頭“追兇”,雙方都能全身而退。
“我……輸得不冤。”聽到這里,陳秋發出幾聲笑,牽動傷口又咳嗽起來,“可我這次出來,就沒想過再回去,你們現在殺個回馬槍,也抓不住她了。”
應如是微微垂目,再無他話,裴霽“嘖”了一聲,道:“讓他做個明白鬼就得了,你還真拿自己當神探么?”
他垂刀斜抵在陳秋頸側,俯身去奪簿子,未及觸摸,地上半死不活的人猛地向刀口撞來。
費盡艱辛才抓到鬼面人,當然要留活口。裴霽留心防著他尋死,當即收刀,哪知陳秋撞刀是虛,揚腿側踢是真,趁應如是側身讓過,豁命掙脫出來,順勢搶回無影劍,在碎草地上滾出半丈長的殷紅血痕!
他不敢停留片刻,騰身沖向樹林,將要逃出生天,一道人影疾閃在前,裴霽搶先截住去路,陳秋避無可避,一劍直刺而出,無咎刀也迎面劈來,卻見刀劍相接之前,劍鋒下沉,換作兩本染血的薄冊撞了上去,霎時被刀風劍氣絞得粉碎。
“哈哈哈哈——”陳秋再無余力,他仰天大笑,任由無咎刀向自己當頭劈來,旁側忽地傳來一股柔勁,應如是一掌將他推翻在地,同時抓住了裴霽握刀的左手。
碎紙如雪花般簌簌落了滿身,它們太過細小,已有不少隨風而去,應如是心中五味雜陳,察覺刀鋒劇顫,喝道:“你要是殺了他,就真落得一場空了!”
親手毀掉了最重要的證物,驚怒之下,三尸真氣逆行亂沖,裴霽的雙眼已是血紅一片,他死死盯著應如是,熾烈火毒透掌入體,應如是卻不敢松手,明王內功薄發而出,抵擋著這股燒灼肺腑的熱浪。
半晌,血色一點點從裴霽眼中褪下,他狠狠揮開應如是的手,“嗆啷”一聲還刀入鞘,一腳將陳秋踢昏過去,深吸了幾口氣,咬牙道:“是,還不到殺他的時候,我會撬開他的嘴、敲碎他每一塊骨頭,讓他把知道的事都吐出來!”
有那么一瞬間,應如是后悔自己搶下了陳秋的性命,裴霽已怒不可遏,人落在他手里,死是最好的下場,可不等他開口,地面傳來微微震動,兵馬將至。
嘆了口氣,應如是道:“他傷得重,先別動大刑,我明日去找你。”
裴霽心里還記著他的黑賬,也不想再生枝節,冷聲道:“你去哪兒?”
“我原本答應了十九,要將真相告訴他,但如今……”頓了下,應如是嘆道,“他要留在火宅,最好就此打住,我準備再探山莊一回,程素商莫名失蹤,水夫人總該有些反應,順道看看還有哪些人不見了。”
如此打算合情合理,裴霽面色稍緩,他們的首要目標始終是鬼面人,難免會讓一些小魚小蝦漏網逃出,倘若應如是顧左右而言他,反倒惹人懷疑。
馬蹄聲越來越近,兩人再不廢話,裴霽留下看守犯人,應如是折身遁入樹林,繞路出山,于荒涼古道旁休息了半晌,草草處理過新傷,趕往臥云山莊。
他們離開時天色尚早,此刻已過晌午,山莊里要辦白事,眾弟子都換上麻衣,肅容守在靈堂一帶,應如是避開諸多耳目,悄然上了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