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是抬手接過,裴霽已拔刀離地,一腳踢起刀鞘,反手還刀入內,轉身欲走,卻聽那討人厭的聲音又在背后響起,這回帶上了些許遲疑:“你對《三尸經》的修煉似有差錯,長此以往,恐怕反噬愈烈,師父他……”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裴霽冷聲打斷道,“師父他老人家萬事皆安,武功已臻化境,也用不著你這叛徒操心!”
說罷,他猛地拉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扇門本就布滿裂紋,這下在墻上砸得四分五裂,直到裴霽的腳步聲徹底消失不見,應如是才偏過頭,隱忍多時的一口鮮血噴在墻上,猩紅點點,怵目驚心。
“三尸真氣,果真霸道……”應如是喃喃自語,抬手抹去唇邊血痕,裴霽要是不肯罷休,他或許真要死在這里了。
運功調息片刻,應如是彎腰背起昏睡的十九,緩步踏出班房,門外這條走廊不算長,卻足夠他腦中思緒飛轉,想起許多事情——
這不僅是一次詐術,還是一場豪賭,但有句話并無虛假,即是他不會殺裴霽。
與應如是持戒修心無關,早在他還是李元空的時候,就已答應過一個人,絕不向裴霽下殺手,對方是江湖名宿,將尊嚴看得比命更重,卻為幾個無親無故之人向敵營小輩李元空下跪磕頭,生平頭一次,他從她身上知道了“俠”字何解。
后來,她成了不知僧掌下的又一亡魂,李元空私自掩埋了她,又托人將斷劍轉送給她的夫君,人死萬事空,他做過許多不義之事,卻將這個承諾記了很多年。
被她救下來的人有老有少,裴霽只是其中之一,卻成了唯一活到現在的那個。
于是,當李元空在不知僧身邊見到新入門的師弟,一眼就將其認了出來,可惜裴霽不像他的救命恩人,反倒像極了仇人,重利輕義,薄情寡恩。
當年的裴霽也如十九般昏迷不醒,他不知有人為自己屈膝求情,也不知這位師兄曾放過自己一條生路,他帶著笑容來到李元空面前,還沒說上兩句好話,便對上了一雙森冷銳利的眼睛,他的身影映在其中,恍若井中浮尸路邊蟻。
那會兒死士營剛改置為夜梟衛,不知僧既已將裴霽收為弟子,就想讓他做李元空的副手,李元空卻不肯,明拖暗阻,直到裴霽奉旨剿滅了一清宮,才算真正在夜梟衛里站穩了腳跟,兩人的梁子也跟滾雪球一樣越結越大。
不知僧曾問他為何與師弟不睦,李元空猶豫再三,終究只道一句“性情不合”,真相是不能說的,裴霽再如何讓他厭惡,到底跟他出生入死過。
也正因此,四年前在凌山行宮內,李元空那一刀本是沖著裴霽咽喉去的,又在最后關頭想起了這個誓約,神使鬼差地偏移了刀鋒,落在對方的左臂上。
如今情景再現,應如是依然下不去死手,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應如是長嘆一聲,背著十九走到外面時,天光已經隱隱發亮,院中不見衙差,倒是架起了一排排弓弩,箭在弦上,蓄勢待發,唯獨不見掌弩之人的身影。
只有一個人還候在這里,徐康雙手揣前,笑呵呵地道:“裴大人有事在身,先一步離開了,著卑職留下接應您,劉知府那廂已經得了信兒,靜安堂起火一事另有禍首,衙門秉公辦案,絕不牽連到無辜百姓的身上。”
應如是卻道:“先出來的人若非裴兄,我這一現身,就該被萬箭穿心吧?!?/p>
“這……”徐康搓著手道,“卑職奉命行事,您大人有大量,莫怪莫怪。”
話雖如此,他的額頭布滿冷汗,好在應如是沒有追究,抬步走到徐康身邊,低聲道:“這樣說來,先前我與徐掌柜打的賭,算是我贏了吧。”
昨日在徐記藥鋪后院,應如是同徐康耳語一番,希望對方能幫自己辦一件事,但不能將之告于裴霽,徐康當然不敢答應,卻聽應如是繼續道:“事情辦成后,徐掌柜大可先把一部分情況告訴他,倘若裴兄向我問罪,你再坦明實情也不遲,而他要是高拿輕放,你就把剩下這件事爛在肚子里,由我來日親口跟他說?!?/p>
夜梟衛規矩森嚴,裴霽更是出了名的冷面閻羅,徐康只覺得匪夷所思,奈何形勢比人強,他先被應如是削沒了銳氣,又不想死,故不得不應。
告密時,徐康已經做好了給這人的準備,裴霽的反應不出他所料,卻不想情勢急轉,裴霽先行走出,寒著臉讓他撤了埋伏,隨后揚長而去,不多時,應如是也走了出來,若非兩人身上都有傷,簡直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