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誠為此滿懷憂慮,而當他看到被攔在城門外的大兒子時,這家伙給他帶來了第二個難題。
軍餉,貪污,朱營統領和軍監,丞相和太尉。盡管其他人不知曉,但孟誠知道巖軍監早年受過余太尉的恩惠。三公中的兩公都被牽扯了進去,如此重大的事情決不能被這家伙冒冒失失地捅出去——那逆子什么證據都沒帶,只有一張嘴!
而且,眼下余太尉就在里面,岳丞相就在里面,百官就在里面,他們正在上朝。這場合不適合將一件壓根沒弄清楚的事抖出來。之后的事也驗證了孟誠的猜想,大王正為北方的洪災焦頭爛額,不過他的煩躁并不是因為洪災帶來的嚴重損失,而是因為它很不巧地發生在太后六十大壽的這一年。
按照慣例,這場洪災很可能是老天在警告徐風王不要為太后建造萬金園。談起這座園子,人們最為驚嘆的是王將要用一萬塊金子為太后建造一座壽字假山,山間裝飾著用翠玉雕成的松竹,還有用銀子雕刻的浮云。但是,一旦王室的生活太過奢侈,老天爺就會看不過,就會降下天災。
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慣例,因此,徐風王一得知北方的洪災時便勃然大怒,大發雷霆。他絕不承認自己做錯了什么,他一定要建成這座花園。他的憤怒使得許多大臣把自己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其中也包括孟誠。他輕描淡寫地敘說了在瀛水的遭遇,打算等大王消消氣再告訴他這個難題。
出來后,他沒回家,而是去了老師岳丞相的公署。他詳細地說明了在瀛水觀察到的一切,岳丞相則直言朝廷現在捉襟見肘——分封出去的土地太多了,他們收不了多少錢。
孟誠又微微表露了一個憂慮,即,現在的太子同瀛水的那位太子一樣不甚堅韌,而他的兄弟姐妹又不比那位太子少多少,而且他還有一堆有封地的叔叔伯伯。
岳丞相明白他的意思,他說:“我計劃這件事已經很久,只是陛下遲遲不愿下決心。不過,我相信瀛水的慘禍可以打動他。”
孟誠最后才談到軍餉的事。他如此坦誠如此直白地向岳丞相談起這件事,是因為他堅信老師的人品。
岳丞相看起來很驚愕,半晌,他說:“原來,修停云榭的錢是從這來的!”
在萬金園中,有一個巨大的萬字池,在池塘中央的小島上是一座無比精美、高聳入云的水榭,里面圈養著太后喜愛的各種鳥雀。因為財政困難,萬金園的許多建筑由官員出資建造,美名其曰“捐壽”。停云榭,就是岳丞相負責的。
那是一筆令人咋舌的巨款,在所有的“捐壽”中無出其右。岳丞相為這筆錢費盡了心思,最終決定把莊田賣掉。可是,變賣祖業是敗家子的行徑,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那段時間岳丞相備受煎熬,就當他準備把地賣出去時,他兒子交上了那筆錢。
“我這一生光明磊落,于國于公問心無愧。”岳丞相沉痛地說,“這是我做過的唯一一件虧心事。如果你要查這件事,就我所知,染指軍餉的不止我兒子和他岳父,實際上,為了湊夠建萬金園的錢,所有能挪移的款項都被挪走了。”
“究竟有哪些款項?”
岳丞相說出了一長串名單,悲哀地說:“陛下不知道他所擁有的土地已經不像他即位時那么多了,我無法說服他放棄修筑萬金園。如果這時候有一場戰爭,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我們一定要穩住瀛水。”孟誠迅疾地說,“只要我們和瀛水的結盟還在,其他國家就不敢輕舉妄動。然后,我們必須削封,這件事一定要小心謹慎。”
他們就這件事商談了許久。回家時,孟誠想的是決不能讓那個不孝子把軍餉的事捅出去,削封需要群臣的支持,尤其是余太尉和岳安國,因為他們手上有軍隊。
孟誠只告訴了妻子自己想要削封。徐靈郡主聽完后極冷靜地對丈夫說:“我早就看那些叔叔伯伯不順眼了,你們要削封應該從他們入手,因為當父親還活著時,兒子是不會背叛他的。至于老大,我也不想讓他再回仁關,我會告訴陛下他病了,讓他在家里修養個一年半載。”
與此同時,孟璋正焦躁地在屋里踱來踱去,屋外的沉寂讓他越來越不安。當父親派人來叫他時,不知為何,他覺得一定得帶上孟瑯。
于是,孟瑯見證了這個家有史以來最為激烈的爭吵。他后來無數次會想起這天,因為就是從這天起,他們一家人無可挽回地走向了分崩離析。但當父親大動肝火,下令把像頭獅子般怒吼的孟璋關進房間時,他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試圖為大哥開解,可他父親一旦主意打定,就百折不回。
“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他回仁關的,他根本不知道朝廷的情況。”孟誠強硬地說,“告訴你娘我不去吃晚飯了,我要歇一會。”
孟瑯只得出去。他去給母親帶話時看到一個仆人提著一根長長的吹火筒,突然間,他猛地想起父親身后的那面空墻。那上面有兩個空空的支架,上面本應該放著那根節杖。
剎那間,他停住腳步,感到了濃濃的不安。當他來到母親房間時,母親居然沒有品茶、吃糕點或者對鏡欣賞自己的容顏,而是一個人兀自坐著。她絲毫沒有察覺他的到來,孟瑯敲了敲門框,反把她嚇了一跳。
“你怎么來了?”
孟瑯轉達了父親的話,還委婉地轉述了大哥和父親的沖突。徐靈郡主對這些事好像毫不關心,她看起來仍陷在剛剛的思緒中,這讓孟瑯很驚訝。他打算出去時,忽然想起來節杖的事,便問:“娘,父親把節杖收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