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死小鬼不信吶!!都說了絕對絕——對沒在騙人好不好,真的超——火大啊當時,差點從窗戶把她丟出去。”男人坐在貼墻靠門的一排金屬長凳上,張牙舞爪連比劃帶嗷嗷,“怎么問都說不痛,稍一摸就像疼到死,張嘴閉嘴‘六眼就這啊’。現在回想起來都恨不得把死小鬼打飛……看著乖乖的小小一個,怎么氣起人來這么要命吶!!你那邊搞完了對吧?現在扔也沒問題了對吧?扔壞了你會治的對吧?”
“再瞎嚷嚷就報給夜蛾了。”家人脫膠皮手套時瞥過去一眼,“不過教室樓層低,扔個幾次又扔不死。要么你過兩天再扔吧,扔完骨頭又斷了記得再抱過來。”
橡膠啪的一聲響,被隨手丟進垃圾箱。家人扭頭下醫囑,“這三兩天靜養,能臥床臥床。臥不了床就盡量避免別被扔出窗。”剛說完又轉向門邊,“第一次出任務你沒跟著?她沒到能出單獨外勤的時候吧。”
“沒跟著早死了好不好。”男人背貼著墻滑了半寸像沒骨頭的貓,伸了伸胳膊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安排了兩個一年生,這個,和杰養的小鬼頭……那邊聰明的很,一早自己藏好了就等我進去呢。但是這位了不起的小蠢蛋呢,腦子拎不清腿腳還成問題,沒人幫著跑都沒跑成。當時正好手機玩到快沒電了就想著要么進去好了,誰知道吶,進帳一看完全超爆笑,小朋友正在咒靈打得火熱歡天喜地玩拋接球呢——”
“你,是不是超喜歡被團成球到處扔呀?肋骨斷四五根是不是很有趣呀?”路障一樣直直伸著的腿只晃了晃光亮亮的鞋尖,示意話題所指。插完這句后,男人又仰著脖子“あぁあ”兩聲,有感而發,“我看是離嗝屁不遠了……覺得有沒有必要解剖?如果這個月要湊報告,到時候就給硝子盡可能把胳膊腿都撿回來。”
“還沒放棄嚇唬小孩呢是吧。那就能帶盡量帶,保持軀干完整就行,四肢意義不大。”家入站在窗邊問,“晚上喝酒你一起吧,缺個人活躍氣氛。我和七海說一聲。”
“不要吧——,人家想補補覺誒——。”被無視拒絕的人左右活動抻了抻肩背脖子,站起身指了指,“那我把小家伙拎走了哦?”
家入點點頭,只顧著擺弄手機。
你小聲說謝謝家入小姐,家入小姐再見。
家入沒抬頭,只說好的不客氣再見盡量少見吧。
被形容成玩拋接球也未免過于戲虐夸張。但比起被扭曲歪解的慘烈戰況,兩位高專教職工毫無人性的對話互動顯然更為震撼。
被說成球的學生、被商量著扔出窗的小鬼、被規劃好本月內遺體分配事宜的你,沒昏迷沒躺平意識清醒思維順暢,甚至接受完反轉術式救治耳聰目明身體倍棒——一直坐在旁邊的簡易床上,從始至終一清二楚超近距離聽這倆人瘋狂暴言的全程生放。
即便出發點大抵還是勸退,心靈所受的重創精神承擔的激蕩依然極真實。
是因為治療結束時隨口提了一嘴請家入幫忙看看手上的刺么?人家校醫都證實了啊!輕微痛感來自劃傷的小創口,但究竟那根小木刺是劃了一下并沒留在肉里,還是被捏著拔出來了,這誰也說不準啊。至于氣到宣稱學生是個球、威脅這就扔出去、順便后事都一并安排好么?
想來有點委屈,胃痛都開始了。你把臉別去一邊,躲開可能因姿勢存在的直視目光,
“老師和家入小姐關系真親密呢。”
話說完感覺不太對勁,又忙回頭試圖補充解釋。
可對方聞言只垂了下視線,“あぁ、まぁあ。”兩聲,似乎并不想多說。
你便沒有更多補充解釋了。
十三
或許是因傷情位置的緣故,本次搬運與人為善采取了摟抱姿態,沒一如既往扛行李般一把把你掀起來,用硬邦邦的大肩膀把人磕到吐。
但如此一來便會令人橫生出些思春期的羞恥心。一時頭向哪邊扭都不對,眼睛看哪都成問題,兩手兩腳都頗感多余。
尤其在方才相當尷尬的半句對話后。
剛聽完兩人對自己的尸身處理決議——他們親密到可以從產到銷一條龍把你剖的明明白白。說不清的在意來的莫名其妙,忍不住把兩眼都閉緊。
天氣轉熱,溫吞的風都帶著暖意。室外光直直灑在眼皮上,視線里只剩橙紅的光暈、起風時朦朧的樹影,和沉默中冷不丁飄出來的輕輕一句,
“小東西,你再多受幾次傷、多找幾回死、多跑幾次醫務室,老師和‘家入小姐’的關系應該還會更‘親密’哦?”
下意識便猛睜開眼,一時被奪目的光刺激到視野眩暈。用力眨巴緩了好一陣才重新看清,對方表情如常,眼罩下不知道視線落點在哪,但沒低頭。可能只是隨口說的玩笑話,或許本人都沒當回事。
他仰著臉歪著頭嘟著嘴,唇峰亮盈盈的,像閑的無聊在吹什么小調。
幻聽?一直在哼歌?剛剛那句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