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嫻熟地為她纏上一圈一圈的繃帶。
因果注視著他的手。
幼兒園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依稀記得迷宮球,這個小珠子在五顏六色的軌道里轉來轉去,無論倒過來還是倒過去它都被困在這個球里,永無止境地尋找著出口。于是某一日因果把它砸碎,它終于逃出生天,從軌道中彈起,越彈越低,直至開始滾——滾至他腳下。
因果跑過去彎下身來,卻先一步被他伸出的手碰觸到小金屬球。
小孩子的手也許沒有記憶美化后的那樣好看,但是因果總記得他的手放在鋼琴上就異常鮮活,她的手是死的,他平常的手也是死的,唯有彈起鋼琴來活得很動人。
阿難,你很喜歡彈鋼琴嗎?
因果那時候問著他,他說,不喜歡。
為什么?你彈得很好啊。
他合上書,疲倦的眼睛告訴她——因為我還要學豎笛、電子琴、小提琴、大提琴、古箏……還好不需要學二胡,因為我媽沒錢了。
她當時只覺得,他家的窮和她家的窮并不是同一概念,她是生來窮,他是后來窮,只是后來又沒窮了,她還是生來窮。
現在他這雙手被纏緊了紗布,因果在這之前就這么靜靜看他自己給自己取玻璃渣子,像給魚剔骨一樣,包扎完自己的手,而后簡單地給肩膀和脖子上的刺口貼了創口貼,這才肯來給因果那僅有的一道血痕纏繃帶,包完還戀戀不舍地摸著她纖細的指,因果忽地就抽走了,他看著空落落的纏滿紗布的手,那種無用、被拋棄、虛無的雜念又一擁而上。
“因——”
“洗個澡吧,”她打斷他欲出口的混亂話語,“你身上不粘嗎?”
忠難垂著眸看她,她沒有因為他用兩腳行走而責罵他,那么他現在應當算人,盡管寵物也需要洗澡,但寵物無法自己洗澡,這是人與寵物的區別。
他的毛衣確實一整個地黏在他皮膚上,水仙堿已經開始滲透他的皮膚,身上起了些紅疹,但他不僅能忍痛還能忍癢,因為小時候罰跪,哪怕蜜蜂來了都不能動。
他聽話地點頭,伸手直接在這里把半干半shi的毛衣脫了下來,因果一愣,倒沒太大反應,眼見他的黑蛇盤踞在一邊臂上,她赤裸的目光滑過他赤裸的軀體,寬肩窄腰,從肩膀上那片海綿寶寶創口貼滑到他的鎖骨、xiong膛乃至腹上——因果盯著那肚臍上的金屬色光輝,眼一竄而上死盯他狼狽的臉色,突然拽過他手中被水滲得有些重量的毛衣甩在了他的臉上。
“你把我丟在那里!自己去打臍釘!還養花!你都不知道我在學校里遭遇了什么!你死、你去死!”她把毛衣當個棒槌似的往他身上打,邊打邊大聲叫嚷著,沒打幾下就被他扯過了毛衣往后直接扔在了地上。
她又欲嘶叫出來,忠難俯身按上她的手臂,因果被他隔著紗布都如此勁大的力道抓得有些不敢動,他摸著她的臉,抬起她下巴,環視一圈頸,而后撩起她的毛衣,她這才按上他的手說“我又沒被打”,他才松了力道,結果她一巴掌拍過去,不痛不癢的,也沒烙下紅印。
“那你殺了我好了,”他說著要去廚房拿刀,因果一腳踩上他赤裸的腳背,他皺起眉來回頭望她怨恨的眸子,說,“然后一切重來,我就待在你班級門口,誰欺負你我就捅誰,然后被抓起來,你滿意了?”
“你以為郭懷仁他沒有后臺了就不會欺負人了嗎!”
“他沒了后臺死了不就沒人知道了嗎。”
因果聽他異常平靜的語調,卻是反駁不了一個字。
忠難看著把腦袋低下去的因果,臉鼓得像蘋果糖,他看不得她這金魚模樣,又軟了心下來捧上她的臉,“說了讓你等我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