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分別」,不是你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而是就算你再想念這個人也永遠不會可能再有任何回應了。
年輕時候就從上一代那里繼承了拉面屋的賀川虎太郎是我的外公,他性格豪爽,比起做生意更喜歡交朋友,認識的人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也不在少數,師父便是他眾多朋友里的一個。不過他們過去的故事我知道得太少了。況且在他過世后不久,外婆也搬走了一段時間,關于他的記憶便隨著時間漸漸淡出了我的腦海。
不過和師父的第一次見面我印象很深刻,外公葬禮的第一天,東京警視廳前警視監手冢國一,就是后來我的師父,還有神奈川縣警察本部前本部長真田弦右衛門,也就是我師父的老對手,他們二位一早就到了佛堂,各自都帶了不少警界的人來,陣仗很大,我當時還在想原來外公是這么有身份的一個人物嗎。
守夜時他們在正廳聊了成夜,雖說氣氛一直都有些緊張。不過那時我在旁邊的小室里,感覺不到外面的劍拔弩張。因為我一直嘗試著和跟著爺爺來的手冢國光搭話。在我努力說出三句話卻都只得到單音節的回應之后,我選擇了放棄。
我把正坐在榻榻米上的他拉起身并對他說:“今天是滿月,海邊風景很好的?!?/p>
他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我想他可能是認為在守夜時溜出佛堂是一件不太合適的事情,于是我又補充說道:“我是主人家,我說沒關系就沒關系?!?/p>
“哦?!彼麘艘宦暎┥闲谖液竺尕堉p手輕腳地穿過庭院。
剛一出門我就奔跑起來,連衣裙的裙擺被風吹得亂飛。但我一點也不在意,只覺得從外公閉上眼那日到這時,我終于有了自由呼吸的機會,張開雙臂我長舒一口氣,外公可是個灑脫的人,他一定很不喜歡這些儀式感。
身旁的手??隙ㄕJ為我很奇怪,但是良好的教養讓他并沒有做出這個年紀的小學男生會做的事情,甚至到了海岸邊發現已經起風了,他還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遞給了我。
“放心,我可是海邊長大的孩子,這點……”說著我就打了個噴嚏。
“給你。”他見我尷尬地笑了便主動將外套蓋在我的肩膀上。
我說著謝謝,兩手伸進袖子里,在邊上的臺階上坐下來抬頭看著天空,今天是滿月,月亮看起來比平時大了一圈,手冢站在我旁邊,很安靜。
“你不坐下嗎?”我問他。
“失禮了?!彼f。
臺階很窄,他只能挨著我坐,之后我們肩并肩望著天很久很久都沒再說一句話。
此時有夜歸的船往港口開,船員在用燈和岸上的人交流,我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手冢卻在我開口之前出了聲。
“是在報平安。”他的眼睛里映著燈光。
我跟著念出了船員燈語打出的暗號,船也離港口越來越近了,回頭看向他:“你連這個都懂啊。”
“航海燈語一般都是莫爾斯碼,爺……爺爺教過我?!彼忉尩?,只是說話的時候因為冷所以上下牙齒磕碰了一下,所以就結巴了。
我摸著身上的外套思量了幾秒鐘,接著脫下來把外套舉過頭頂蓋住我們兩個人,風正好是從后方來的。我稍微往他那兒又挪了挪,本來兩個人就貼得很近,這下我的頭直接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有些緊張,整個人的身子立刻僵住了,我笑起來說:“這下我們就是共過冷暖的友人了,國光君。”
“叫我國光就可以了?!彼采焓掷馓?,同時低頭和我對視,讓我省略了稱呼里的敬語。
這么一想,小學生交朋友總是很容易,只要大方開口就可以。如果是現在的岡田早苗遇到現在的手冢國光,大概一開始就不會去主動搭話,那家伙看起來就很不好相處,我為什么要腆著臉去示好。包括當時我想跟手冢的爺爺學柔道,我完全沒有考慮過師父是什么身份,而我又是什么身份,我只是跑過去向他表達了我的想法,如此而已。
不過如果我不開口的話,我這輩子應該都沒有機會從藤沢的小道場走出來,成為手冢國一的弟子,承擔他對弟子所有的期待,更不會變成手冢國光身邊唯一一個能夠用來分擔祖父給他的壓力的人。
如今我也逐漸明白,我名義上是師父的弟子,實際上是負責均攤火力的工具人。
抱歉,我開個玩笑。
大白天還是不要提到某些人了,我不過回憶了一點小學時候的事情,打開電腦就看到我的這位「共過冷暖的友人」傳來了郵件。手冢說手術很成功,他準備一邊進行復健一邊在這邊的高中讀書。若是恢復情況符合預期的話,十月之后他將開始自己職業比賽的第一站。
實際上手冢國光并不是那種會事無巨細把自己的事情都報告給別人的性格,他之所以會把什么都告訴我,也不單純是因為我跟他真的是親密友人的關系。說到底,他就是個和家人有分歧卻不知道如何善后的普通十六歲高中生。因為他知道我總有辦法把他的情況都轉告給師父,而他在離開日本之前還沒有跟師父達成和解,師父依然無法接受他放棄成為警察而要去德國打網球。所以他才會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讓師父不要擔心他。
我果然還是當了他們祖孫之間的工具人。
不過看到他在郵件最后寫上了「預祝你大賽順利」的時候,我還是笑了,手冢這家伙還是有點良心的,那我勉為其難做好這個工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