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起盤桓周旋的心思,就算有,那也是在戰場,對敵可用,對內卻很難下得了手。
大家都是西洲人,有什么不能坐下來談的,非得兵戈相見,滾血入刃才舍得冷靜嗎。
嚴渡捻起酒杯,杯壁抵在唇旁一瞬,眸光微微閃動,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轉而又將酒杯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并在燕羽衣投來詢問的意味下,屈指扣了扣桌面,道:“等著。”
少年時,與兄長相處時,他也總是習慣先扣桌面引起燕羽衣的注意,而后才表達自己的想法。
燕羽衣喉頭滾動,身體沒動,只是目光跟著他,一路向前。
嚴渡撐傘,順著石子小徑向前,腳步輕快暢通無阻地往終點是海棠樹的方向去。湖心亭內所有的路,四面八方,均通向的是最中心的海棠樹。
海棠是母親當年與父親大婚所栽,直接從宮里挪過來的成品,經由宮內花匠養育,比外頭流通的更茁壯。
燕羽衣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棵海棠開花,每到它盛開之時,總是軍營招兵的季度。唯一春日芳菲的那次,此樹卻罕見地未開花,他坐在樹下百思不得其解,覺得此樹定是因為自己與兄長比身高,總是用刀在它枝干中刻長度,故而樹小心眼地恨上了自己。
后來,母親抑郁終日,燕羽衣也不再在她面前提及海棠。
想到那些往事,好像是上輩子的事,燕羽衣恍恍惚惚地想。
他看著嚴渡繞著樹走了一圈,低著頭似乎是在找什么,很快,他收起傘,將其靠在旁側,脫掉礙事的xiong甲,徑直用佩劍對準土地扎了進去。
劍鋒凌厲,凍得僵硬的土地完全不是它的對手,嚴渡挖出臉盆大的坑,旋即開始徒手刨著什么。
“……”燕羽衣放下茶杯,忽地被他提起了久違的好奇,于是也起身踩著羊絨毯,光腳走到檐下,踮起腳尖眺望。
零散在幾十米開完侍奉的小廝們見此,也只是停留原地等待主子的傳喚。整個將軍府,如今是兩位主子,忤逆誰都不行。
嚴渡掌管府邸的規矩,像是在審問犯人,燕羽衣懶得搭理他這幅手段,叮囑自個手底下的不必搭理。
擺在爐中的水壺沸騰兩次,嚴渡終于從中挖出了個什么東西,雙手抱著它往回走。
離得近了,燕羽衣才看清那究竟為何物——
酒壇。
嚴渡將酒壇放在第一階臺階,脫掉已沾染泥土的外袍,內里竟然半件未留,就這么赤膊地重新坐了回來。他的親衛主動上前帶走酒壇,卻好像沒有為自家主子添件衣物的意思。
“我記得你以前很怕冷。”燕羽衣將帕子遞給嚴渡擦手。
嚴渡饒有興趣道:“還記得什么。”
燕羽衣唔了聲,繼續說:“還有點不喜歡喝酒。”
官場來往,少不了以酒待客助興,燕羽衣只要在家,便會在嚴渡應酬之后,提前準備好醒酒的湯藥,無論多晚,他都會等待兄長喝下才回自己的院子就寢。
現在是嚴渡主動找酒喝,故而覺得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