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詩無話可說。
見了兩面的陌生人的情分并不足以支撐她展開‘為他好’的說教,她也不打算這么做,每個人的行事原則一定具備自己的理由,外人未經他的難處是無法感同身受的,她將這件事略過,攥著繃帶湊近他:“要我幫忙嗎?你一個人好像不太方便。”
江獵擋住她:“我自己來。”
柏詩看著他,直楞楞的視線像一團火:“確定嗎?你又要用嘴去咬?”
江獵撇開頭,側臉上細碎的淺顯傷痕帶著血跡向柏詩彰示其主人的脆弱,像一顆即將破碎的黑珍珠。
他不說話,柏詩就自己動手,這種別扭的性子她以前也遇見過,有時候明明能看出他很想很想要關心,真去問他怎么了他又搖頭,嘴閉得拿鐵棍也撬不開。
她單腿跪上床邊,伸手從江獵兩邊腋下穿行,將繃帶順利地饒了一圈又一圈,原本顯眼的血色漸漸淡去,她的目光專注,盡管再往下就是優美的,情色而明顯的人魚線,盡管江獵摸上去燙得不正常,整個室內的氛圍因為其中一人的心里有鬼而升溫到曖昧。
將繃帶轉到后面去時柏詩必須再往前靠,穩重的呼吸不免會噴灑到江獵的胸口,有些涼,也有些癢,江獵不由自主微微后傾,手撐在身后兩側,“你怎么會到這來?”
柏詩:“想看看你,”江獵原本因為不適應看向遠處的目光攸然收回,不解地投在她的發頂,那里有個小小的發旋,雖然被濃密的頭發遮掩了大半,他的心臟被這句直白的話砸得幾乎暈厥,他想問為什么,嘴唇蠕動半天,仍舊說不出口。
柏詩不用他問,一邊給這傷口的包扎打了個漂亮的結,一邊說:“因為你傷的好像很重,我有點擔心……你可是阻止了我社死的恩人,如果是不認識的人我頂多在心里替他祈禱一下。”
“這里好難找,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曲折的長廊,設計師是個迷宮愛好者嗎?”她托了下蝴蝶結的系帶,很完美,“怎么不說話?”
柏詩往后退一步,得以見得江獵此刻的全況,他垂著睫毛,眼白不知為何也比普通人顏色更深,那雙眼睛的藍色也不澄澈,幽深幽深的,像一口倒映天空的井。
明明是光明正大地看著你,卻叫人無端覺得被人窺視,“……謝謝。”
柏詩:“傷到內臟了嗎?”
江獵:“我的器官很多都換成了機器,維修很方便,已經治好了。”
柏詩拉了凳子在他面前坐下來,“我看了比賽,你好厲害啊!”
江獵看起來很不適應這種直白的夸獎,又低下頭避開柏詩的眼神,就好像視線里沒有她自己也會在她面前變透明一樣,他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種正向的熱情,“嗯。”
柏詩:“你是自愿的嗎?我是說,你剛上場的時候好像很抗拒。”
唯一流血過多的傷口被堵住,江獵不知從哪摸出來一根細皮筋,張嘴銜住一會,伸手將長發捋到后面圈住,再隨意扎成馬尾,“談不上自愿不自愿,我欠了埃蒙德一個人情。”
他站起來,去拿擱在椅子上的血衣,粗魯地套上,黏膩的血將干凈的繃帶外層再次染臟了,但他不在乎,洗了手又披上外套,寬大的衣服一遮和正常人就沒什么兩樣。
看出來是個對生活要求不高的人,柏詩沒去問他為什么不丟了它這種無意義的問題,見他一副要走的架勢,也站起來:“臉上的傷不處理嗎?”
江獵:“不用,明天就會好。”
他皺著眉很難受的樣子,但又不像是為傷口的疼痛,柏詩怎么想也絕對想不到他是因為收到關心而不自在,他其實遠沒有面對她時那么溫和,自卑又自尊的孤狼能在危機四伏的地方活這么久不可能還單純得像個蠢貨,有人曾經用偽裝的善意接近他,被他趕走,或者被掐斷喉嚨。
因為柏詩看著他說話的眼睛里的確沒摻雜其他欲望,無論是利用還是饞涎,盡管兩個人初見時她的態度咄咄逼人,在江獵眼里只像個蹦來蹦去的矮兔子。
她對自己產生不了絲毫威脅,又散發著吸引人的味道,江獵才愿意順手幫她一回,沒想到自己只是偶爾發了善心,她對此卻回報了十二分的善意。
這讓物競天擇的規則篩選出來的他無所適從。
于是首先選擇逃避,他腳步匆匆,來到出口,門沒關,他卡著縫隙鉆出去,一只手扳著門板,停了一會,說:“別對我這么好了,不要再關心我,”
“我不需要。”
柏詩跟上去:“等一下!”
江獵卻猛然將門關上離開,活像身后有怪物在追似得,等柏詩再打開那扇門,走廊上已經看不見人影,“……”她看著重重迭迭的拱門感到一陣牙酸:“我是想說出去的話能不能帶帶我……我不認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