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蘇錦言一直住在東宮深處,一間沒有名分的小院子里。
既不是妃,也不是奴,只是個“被容留”的人。
白日讀書、種花、制香,夜里他來,沉默地將人擁入懷中。兩人從不談朝局、也不提后宮的瑣事,仿佛早有默契,就在這寸天寸地之間,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
感情起于何時已不可考,她卻明白,自己早已沉淪其中。
只是,這段情終究沒有未來。
元熙十九年末,賜婚詔書突如其來。
禮部尚書之女何氏,被選為東宮正妃,儀封隆重,宮內外齊賀。門叛亂,自稱討伐奸臣,糾合西北數鎮軍力,兵鋒直逼長安。
朝中慌亂,兵部調令失控,禁軍多為擺設,數月間失了三州七郡。
七月,河北節度使響應叛軍,天子震怒,召太子議政。李衍建議遷都備戰,遭群臣反對,終無定論。
八月初六,長安形勢崩潰。叛軍逼近潼關,宮廷倉皇撤離,皇帝夜逃巴蜀。
太子奉詔移駐靈武,以儲君之位行登基大禮,史載“八月立于靈武,行天子禮,改元永昭,實初年未明?!?/p>
他走時,蘇錦言抱著孩子送到宮門,未哭,未鬧,只對他說了一句:“你要回來。”
他握住她手,什么也沒說,只低頭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他走后,京城進入真正的亂世。
長安陷落當夜,宮中一片混亂,妃嬪、世子、宮人被分批轉移。蘇錦言被安排在皇城后苑假山下避難,懷中緊緊抱著幼兒,身邊只剩兩名宮人。
叛軍攻入內城,火光漫天,內侍慘叫、妃嬪失聲。她強忍恐懼,將孩子塞進宮人懷里:“從北門走,帶他活下去。”
“娘娘——”
“走!”
宮人抱著孩子沖入夜色中。她獨自一人藏身于花石夾縫,直到火焰燒紅夜空,尸骸滿地。
長安城破后,李衍整軍三月,聯西涼軍反攻,關中戰起,十郡皆戰。他日夜督戰,每一紙軍令,都是殺伐果決。
可每次夜半無人時,他卻會一個人抱著世子,在書房里靜坐良久。
孩子睡著時,小臉安靜,輪廓越發像她。
“她像你。眼睛也是你這樣的,睜不開就皺眉?!?/p>
“錦言,我還沒告訴你,我是真的想你?!?/p>
宮人聽見后偷偷落淚,卻不敢出聲。
自那一夜后,李衍每月都派人尋她,西市、南郊、嶺南、邊疆……無所不派,無所不查。
但她,就像是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了一樣。
太極殿的春雪落盡。
那是偷來的春天。
可如今,春天走了,只剩下漫長的、無盡的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