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萱沉下眼眸,眸光瀲滟,像是深不見底的大海。
她低聲說道,“臨南王存有反心久矣,倘若再多給他一些準備的時間,那么他當更有把握可以一舉擒王。是哥哥前去南疆刺探軍情,打破了他的計劃,讓皇上撤藩的心意更加堅決,撤藩的行動也更雷厲風行,正是基于此,他才會在這個并不怎么好的節(jié)骨眼上,不得不行謀逆之事。所以,倘若臨南王登基,他是不會放過哥哥的。”
自古謀逆每多敗亡,真正可以得勝的寥寥無幾,全仰賴天時地利人和。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一個王朝自然也會有盛衰興弱。當最初百廢俱興的勤懇過去之后,便會迎來全盛的時代,海內升平,百姓富裕,物質和精神得到前所未有的昌隆,但月滿則虧,盛極而必衰,世間萬物都不可能永遠處于鼎盛的高峰,總有由盛而衰的時候。
這便叫做氣數。
氣數盡時,君王昏佞,暴政令民生艱難,則難免怨憤沸騰。而國力式微,必將導致邊疆牧國虎視眈眈,狼煙四起,戰(zhàn)禍令百姓生靈涂炭,國家滿目瘡痍。
倘若此時,有人揭竿而起,被世道所迫無力生存的人恐怕都要高舉義氣,為了期盼一個明主而追隨左右了。那時,改朝換代是大勢所趨,沒有人會去在乎什么的“名正言順”,周朝的太祖便是以在亂世之中力挽狂瀾而成明主的,沒有人稱他為亂臣賊子,只將他看成拯救百姓于暴政水火之中的英雄。
若要一舉成事,這才是最好的時機。
而今上登基之后,勵精圖治,稱得上是勤勉君王。在他治下,四疆戰(zhàn)火平息,拓寬了周朝的疆域·在百姓之中頗有明君的聲望。盛世太平,百姓安居樂業(yè),誰都不肯經歷戰(zhàn)禍的,此時臨南王出兵謀逆·不論天時地利人和,都不站在他一側,且不說能否順利攻入內宮,一舉將皇帝擒殺。便是事成之后,如何堵住攸攸眾口,亦不是件容易的事。
臨南王必反,但一定不是現在·只是如今他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罷了。
裴靜宸點了點頭,“臨南王若是登基,北軍必也要遭到大清滌。臨南王視我,與舅兄一般,都是眼中釘肉中刺,不將之拔除心中不快。”
東平王,英郡王,清平郡王·甚至宗室那些長老們,或都可安然無恙,但安平王府因為擁有北軍·北軍又曾與武定侯殊死搏斗,阻延了武定侯攻入盛京的腳步,且極有可能將武定侯一支消滅,所以絕無可能逃過這一劫,哪怕是為了要安奪宮而死的軍士之心,臨南王也必定會將安平王府鏟平。
明萱緊緊捏住裴靜宸的手,“所以,若是臨南王登基,咱們的處境比皇上在時還更危險,對嗎?”
裴靜宸沉聲說道·“皇上若是豺狼,那臨南王便是虎豹。”
虎豹兇猛,直接便要將他們撕碎的,可豺狼也不逞多讓,只不過能多留一點喘息的機會罷了,結果都是一樣的。
明萱眨了眨眼·“既然如此,豺狼與虎豹相拼,咱們?yōu)槭裁床荒茏谏嫌^?”
君權凌駕于這時代之上,但對她而言,君王算什么?這世間哪里還有什么能夠比她和她在乎之人的生命安全更加重要的?她沒有忠君的思想,在危險來襲時,所想到的唯獨如何行事才是對自己和家人最有利的方式。
更何況,哪怕皇上表現地多么無辜,哪怕當年的事皆是由一層一層的誤會和陰謀組成,也許并不出于皇上的本意,可是顧家三房的覆滅皇上難辭其咎,這毋庸置疑,甚至顧明蓉的死,還是皇上一手縱容的,這些都是明萱心頭上不可嚴述,不可釋懷的傷。從前因為他是皇帝,她一個弱女子沒有能力也不可能去撼動他的地位,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便只好將恨意壓下。
可她做不到對皇上毫無芥蒂,更加做不到不計前嫌去拯救他于水火,他不配的。
裴靜宸一時也有些為難,他不像明萱是穿越者,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周朝人,忠君思想是他從小耳濡目染所受到的教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觀念早就已經深入人心,哪怕他對皇上也有很多怨言,可卻無法做到像明萱一般輕而易舉地說出“坐壁上觀”的話來。
但他懂她的意思,倘若臨南王和皇上兩敗俱傷,甚至同歸于盡,對他們來說,只有好處。
因為,那個地宮里出生長大的孩子,如今安然無恙地養(yǎng)在白云庵玉真師太的身邊,能夠證實他身份的,除了永和宮的宮女,還有建安伯梁琨,再加上那副與皇上幾乎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面容,相信只要那孩子站出來,朝臣便都會對他的身份確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