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扉輕輕被推開,梁琨看到身著紫衫少年臨窗而立,遠眺繁忙的盛京街景,他的側(cè)臉俊秀,如玉般的臉頰卻似蒙上了一層陰影,眼神深沉而憂郁,凝神靜思,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他認(rèn)出這少年便是曾經(jīng)有過數(shù)面之緣,又差一點成為他繼妻的永寧侯府七小姐顧明萱,饒是早就已經(jīng)有所料,但真切在眼前見到時,他卻不由自主地眉心一跳,他知道她所為何來,亦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件事情的難度。
西北邊境不平,朝中其實早有所知。
但皇上三年經(jīng)營,好不容易掌握了現(xiàn)在的局面,實不想突生變故的,而若是要戰(zhàn),整個朝中無人再比韓修更了解熟悉西北的狀況,事關(guān)兵權(quán)所屬,皇上決然不會輕易放手,也只能派韓修前往。
可如果韓修乃是皇上心腹,是朝中唯一可以與裴相頂禮抗衡的權(quán)臣,與西夏一戰(zhàn)不知道要持續(xù)多久,若是朝中長久離了他,那么好不容易扭轉(zhuǎn)的朝局,恐怕又要有所變動了。
皇上如今正處于戰(zhàn)與和的兩難之中。
和,那有辱周朝上國的國威,如今邊疆平靜,四海臣服,若周朝稍一示弱,恐怕不安份的就不只是西夏了。
戰(zhàn),韓修為將,則朝中有失,可除了韓修之外,善戰(zhàn)的將軍不是在四疆各司其職,便就是廉頗老矣,剩下的便都是皇上無法信任之人。武定侯陸家與臨南王過從甚密,定襄侯府沈家與裴家是姻親,永寧侯府的四爺?shù)故莻€可堪為將之才,可又奉了皇上密令去了臨南,一時半會尚回不來。
這種情形之下,不論是戰(zhàn)是和,想必都不能盡快決定。
而拖得越久。被西夏國扣押的事夷司官員的性命便越危險,何貴等人更是水生火熱,若亦被關(guān)押,那自然身處險境,若是提前分道揚鑣,此刻在西夏國境之內(nèi),若是不被人識破身份還好,一旦身份敗露,那便連一絲活命的機會都無的。
長庚見梁琨到了,忙行了禮。又輕輕對著明萱提醒道,“大奶奶。建安伯梁大人到了。”
十月末的盛京秋意濃盛,隙開的窗縫中卷入一陣涼風(fēng),明萱微微地哆嗦了一下,這才醒過神來。忙轉(zhuǎn)過身來,她見跑堂小二早已經(jīng)退下,屋內(nèi)無旁人在,便也不再隱瞞,坦誠自己的身份和來意。
她幽幽道完。沉聲問道,“與西夏之戰(zhàn)或和乃是國家大事,我一個小女子不懂也不想揣測。但何貴卻是我重要的手下,這回又是為了我夫君的事,去西夏赴湯蹈火,倘若他有事,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
姐夫,我想要將何貴一行人盡可能安全無虞地救回來,還請您指點一二,事已至此,究竟還有什么挽救的法子否?”
建安伯的元配是永寧侯府的大小姐,哪怕他后來繼娶了明萱的九妹,明萱也必須仍要稱他一聲姐夫的。
梁琨心中有些震驚,明萱女扮男裝前來見他已經(jīng)是膽大妄為之舉,尋常婦人憂心夫婿尚可理解,但何貴一行不過只是奴才,若是在西夏遇害也算是為主盡忠死得其所了,可她卻說一輩子不會心安……
這便也罷了,可她竟一語道破了“戰(zhàn)和”這個困擾著他和皇上的癥結(jié)所在。
雖說朝堂爭斗連接著后宅,但女子之中對朝政能有這樣見識的卻是極少數(shù),梁琨望著這個行事大膽果敢又認(rèn)真堅定的女子,心中忽然淌過淡淡的苦澀。
他忽然有些羨慕裴靜宸。
又不由自主地想道,倘若當(dāng)初自己亦能堅持一回,如今這令人羨慕的人便是他了。
可這念頭不過剛起,梁琨便毅然將之掐滅,他收起眼中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向往欽羨,斂了斂神色說道,“被西夏扣押的事夷司官員如今個個都身處險境,何貴一行無論是否在此名單之內(nèi),也難逃被緝危機,救不救得,該如何去救,我也無能為力。”
他語氣微頓,接著說道,“但要查出他們的下落,我卻可以盡力一試。”
事夷司共有五十六人前去西夏,何貴一行共有十人,前方進一步的邸報約莫這幾日便會送到,人數(shù)上是可以核查出來的,再者說,西夏如今雖然擺出了要大戰(zhàn)的姿態(tài),但總也有人主和不主戰(zhàn),韓修在西疆經(jīng)營多年,西夏朝中不乏他收買的探子,若是此事請他幫忙,想來并非難事。
但這話,梁琨卻是不能直言的。
他想了想,又說道,“七妹,有一句話我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明萱忙道,“姐夫但請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