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庵。
明萱神色焦慮地望著正在替裴靜宸診脈的玉真師太,見她終于將手放下,才敢出聲問道,“祖姑婆婆,他體內的毒到底是個什么情形?”
南郊韓府別莊前,她忍著心底的忐忑驚懼,令壽安在韓修面前接走了裴靜宸,原以為一夜驚心到底是將人平安地帶出來了,誰料到他的狀況竟然那樣差,還不待她問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便昏厥過去,那慘白的臉色觸目驚心,令她心底一片冰涼。
好在長庚尚存了理智,勒馬狂奔,徑直駕著小車來到這清涼山腹中的白云庵中,這些年來,裴靜宸的身子一直都是玉真師太替他調理,這周朝皇城中再沒有任何人能比師太更懂得他身上的毒,可這一診小半個時辰,師太臉色越發沉重,她的心也猶如置身冰窖。
扇睫微垂,遮不去眼底一片憂心,明萱雙唇微顫,含著淚問道,“他……會不會有性命之憂?”
玉真師太愁眉緊鎖,臉上神情甚是凝重,她沉吟半晌對著明萱說道,“萱姐兒,你姨祖母常說,你是個堅強的孩子,我便也不與你說那些虛話,宸哥兒這回確實有些麻煩,算是一腳踏入了生死關?!?/p>
她微頓,嘆息一聲說道,“宸哥兒是個可憐孩子,他出生就沒了母親,又運不好,投生在那樣的家族,有個那樣的父親……深墻高瓦之中。無人庇護,不知道受了多少暗算。
楊氏心狠手辣,絕容不得宸哥兒的,她要置宸哥兒于死地,一出手便是千金難得的異域奇毒夢寐,那東西無色無味,少量使用并不顯的。但若是天長日久地下在了人的飯食里,積聚起來到一定的程度,便能絕人性命,連仵作亦驗不出來?!?/p>
若不是玉真師太對藥道有些研究,恐怕也看不出所以然來,時日久了,以裴靜宸那病弱的身子,忽然有一天暴斃,旁人也只當是命數如此,他母家無人。玉真師太縱然疼他,到底是方外之人。不好插手塵世之事,那時又有誰會為了他去追根究底呢?
玉真嘆了口氣,接著說道,“這夢寐之毒。我只是聽人說起過,卻從未見過,只好憑借著恩師的一點手札心得自己琢磨解藥,這些年來,想方設法。算是將他體內大部分的毒素逼了出去,可到底涉獵有限,有幾味毒并非周朝所有。我不曾見過,因此無法全解。”
她臉上現出焦慮神色,“原本那點余毒被壓制著,倒也是相安無事的,可是他昨夜著了人的道。合歡散中有一味藥,與他身上的殘毒相克,聞得多了,會將余毒誘發,一旦這余毒發作,會很快蔓延置五臟六腑,輕則昏迷不醒,重則丟了性命。
我剛才雖給他服下了解藥,但也不過是暫時壓著,倘若這回不能將殘毒徹底清楚,便是這條命勉強救了回來,恐怕也真的要在病榻上度過余生?!?/p>
這些事,明萱雖然有所猜到,但裴靜宸卻從來都沒有對她說起過,此時聽得,心中滿腔憐惜,又滿腹怨忿,她蹲在床榻之前,玉手輕拂過他蒼白如雪的臉龐,心疼得不能自己。
她眉頭微皺,忽得轉身向著玉真師太跪倒,重重磕了個頭,語氣堅定地懇求道,“夫君生世坎坷,好不容易前程有了盼頭,絕不能此時被邪毒擊潰,祖姑婆婆慈悲,還請指點明萱解毒之法,不論多難,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會竭盡所能做到的!”
玉真臉上頗見欣慰,但眼中卻仍帶著猶疑,“這夢寐之毒出自西夏,乃是皇室秘藥,相傳是用十八種毒草淬煉而成,如今尚留在宸哥兒體內的,有兩味叫做瑤枝和碧桑,我只得其名,實在不曾見過到底是什么樣的東西,因此這數年間令人去西夏境內偷偷搜尋,卻都無功而返。
倘若能夠取到這兩株毒草,令我細觀其習性,想必是能夠對癥下藥的,只是聽說瑤枝碧桑生長在極西之巔,種類罕絕,不易取得,西更何況,西夏雖然臣服周朝,兩國卻并不互通有無,偷入西夏國境,也非易事,恐怕……”
她縱然隱世方外,但總算也是皇室中身份尊貴的長輩,手中多少還有一些能夠差遣的力量在,饒是如此,這些年來都不能取到這兩樣物事,明萱深宅女子,要想要尋到毒草何其之難?
明萱微怔,臉色隱隱透著蒼白。
誠如玉真師太言下之意,這件事對她來說太難了。
在鎮國公府裴家,她是孤立無援的,除了裴相和裴世子的態度模棱兩可外,恐怕所有的裴家人都巴不得裴靜宸死了才好,她又怎么可能去向裴家的人求援?便是連裴靜宸這回受到的重創,她也要想方設法瞞著的。
而顧家,她父母早亡,唯獨一個兄長去了臨南,整個永寧侯府,怕也只有朱老夫人是真心疼她的,但祖母到底年邁多病,早就不管事了,便是求著她也沒有用的。
想要去西夏尋藥,必要取得官府來往通牒,明萱思來想去,唯一能夠幫得上自己,恐怕也就只有大伯父永寧侯顧長啟了,可大伯父一心向著富貴,對自己這個侄女并不怎么上心,她便是開口相求,他也多半不會愿意,反而會將事情鬧了開,到時候,裴靜宸怕是兇多吉少了。
可找不到這兩株毒草,裴靜宸也是兇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