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觀荷樓一條長長的回廊,便是荷塘,明萱與閔氏跟著楊家?guī)孜恍〗愫玩晨ぶ饕积R從荷花深處徑直而前,踏過木制的水橋,一路走向湖心水榭,那水榭四面被接天蓮葉無窮碧的荷花所圍繞,猶如人間仙境。
桌案上筆墨早已經(jīng)備下,尚未完工的詞厥半鋪開,亦是狂舞的飛白,只不過放曠的字體里多了幾分拘謹(jǐn),看起來不是真的灑脫,更像是對自由的一種求而未得,若是所料不差,這應(yīng)是楊三小姐的手筆了。
娉郡主笑嘻嘻地拉住明萱的手臂,“表姐,你看虹姐兒的字寫得好不好?”
她祖母東平太妃與朱老夫人是嫡親的堂姐妹,關(guān)系親密,走動頻繁,兩家亦是常來常往的,她和明萱算得上是常見,雖然年歲上差了一些,倒也不妨礙她對明萱的親昵。
明萱心里雖覺得這篇詞賦字字都十分精巧到位,但內(nèi)里卻并未得飛白的精髓,這位楊三小姐分明是端莊嚴(yán)謹(jǐn)?shù)男宰樱⒉贿m合練飛白的,倘若能寫正隸正楷,依著這詞骨筆鋒,想來該更合適一些。
可這種場面,她自然是不好說真心話的,否則不僅會令楊三小姐失了主家的體面,亦會讓人覺得她刻薄自傲,上不得臺面,便就只微微笑著避重就輕,“楊三小姐寫得一手好字,看這筆畫功底,想來是自小就習(xí)字的吧?”
楊樂虹柔聲回答,“祖父請了西席,樂虹三歲就習(xí)字了。不過素常練的卻是正隸,這飛白只是我自己喜歡,照著書帖自己琢磨的,可是練了好兩年。這形似了,卻總不得其神髓,還求大表嫂指點(diǎn)。”
她頓了頓。“若是大表嫂能夠不吝賜教,在這寫上一篇字,那我就再感激不過了!”
這話說得誠懇,看起來很是真心,可明萱卻注意到,右側(cè)的楊四小姐眼底莫名地閃過一絲陰霾,那眼神交織著怨恨和妒意。與那張素淡如菊的臉龐格格不入,令人看了背生涼意。
她心中一個激靈,面上卻仍自維持著淺淡笑容,“飛白放曠,在乎心境。心中無所羈絆,下筆才能灑脫有神,實(shí)不相瞞,從四年前開始我便棄了飛白,只寫正隸,不是不想寫,而是再也寫不出那種感覺了。”
前世她便不是活潑無忌的性子,祖父因材施教,并沒有讓她習(xí)過飛白。后來到了周朝,她便以為祖母抄寫經(jīng)書為由,改寫正隸,不僅是因?yàn)樗辉鴮W(xué)過,也因?yàn)樗龔膩矶紱]有那等飄逸灑脫的心境。
楊樂虹似有所悟,沉吟了半晌。忽地將桌上那幅尚未完成的飛白攏在一起揉成一團(tuán),令侍女拿去扔掉,臉上卻無絲毫惱意,反見輕松了起來,她笑著說道,“我先前一直都想不通,大表嫂今日一言,卻讓我茅塞頓開了,喜歡飛白,我欣賞便就好了,沒有這樣心境,實(shí)在是沒必要非要自己寫出來不可。”
她對著娉郡主說道,“你方才不是說要去采蓮?我已經(jīng)命人備下了船舫,便停在前頭的荷花塢,既不寫字了,在這枯坐無聊,不若我們一塊玩船去?”
天公作美,今日不曾是烈日當(dāng)頭,酷夏的暑意便少了幾分,這處荷塘略要占地?cái)?shù)十畝,水波流動,岸邊柳絮紛飛,倒是難得的清涼。
娉郡主忙高興地道好,又拉住明萱的手臂說道,“表姐,我們一塊過去!”
明萱便有些為難,她知道今日楊右丞辦這個花會,其主要目的是要替楊三小姐擇親,這處水榭離女賓所在的觀荷樓近在咫尺,這里不會有外男闖入的,可若是去游船,那就難免會遇到生人,娉郡主和楊家三小姐這些俱是待字閨中的少女,自然是無礙的,她卻到底是已婚的婦女,若是讓旁的男子窺見真顏,總是不好的。
她想了想,便笑著說道,“你們年輕女孩子一道玩地痛快,我便不去了。”
楊樂虹卻不肯依,“大表嫂您也去吧,我正想與你多親近親近呢,搖船自有船娘,我們幾個閑話聊天,豈不樂哉?”
她去拉住閔氏的胳膊,輕搖著說道,“二表嫂也去!”
其余的幾位小姐見娉郡主和楊三小姐都竭力邀請,自然也不甘落后,明萱和閔氏被纏得無法,便只好應(yīng)了下來,遣了個小丫頭回去觀荷樓與楊氏報(bào)了個信,等小丫頭返回稟告了楊氏的話,這才跟著上了船舫。
船娘動作嫻熟地在荷葉間穿梭,小船上不時傳來高聲笑語。
明萱前世家學(xué)淵源,雖在詩文上并不見長,可見識卻頗是廣泛的,唐宋詩詞多有涉略,便是不會作詩,品鑒上卻并不妨礙,閔氏亦是書香門第出身,她父親曾是國子監(jiān)祭酒,耳濡目染,才學(xué)也堪稱一流,因此便很快都與這些素好舞文弄墨的小丫頭說到了一處去。
這些清脆悅耳的笑聲很快便吸引住了前頭不遠(yuǎn)處另一座船舫。
負(fù)責(zé)待客的楊家大爺楊文茂是楊三小姐的胞兄,他見船上好多年輕男子對那笑語傳聲處生出向往和期盼,心中一動,便笑著說道,“前頭應(yīng)是我家的幾個妹子,倒讓各位見笑了。”
便有貴介公子起哄著,“是什么那般有趣令妹妹們笑得這般開懷,楊大哥,我們也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