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閣的前院栽了一株紅梅,傲雪凜然,獨自盛開。
明萱想著朱老夫人喜歡梅香,便令婆子剪下幾株,遣了丫頭往各個房頭都送了一些,又將長得最好的那兩枝栽進羊脂玉抱瓶,親自捧著送到了安泰院。
朱老夫人懨懨得靠在臨窗的大炕上,精神很是不濟。
她低聲對著嚴嬤嬤說道,“大年初一進宮朝賀,我見著了貴妃娘娘,她雖然身子沉重,但臉色卻很是紅潤,看起來過得很好。回來的馬車上,大兒媳婦說,老大應下了建安伯的親事后,建安伯果真立時將貴妃宮里的守衛都換上了他的人,如今貴妃宮里守護嚴密,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這話音低落,并不見一絲歡喜。
嚴嬤嬤斟酌著回答,“貴妃娘娘能平安康泰,是咱們侯府的福氣。”
朱老夫人長長地嘆了一聲,“是啊,你說得不錯,貴妃娘娘平安康泰,是咱們侯府的福氣。”
可那卻是用萱姐兒的終身換來的……
嚴嬤嬤不知該接什么話,正巧緋桃進來回稟,“老夫人,七小姐來給您送紅梅。”
朱老夫人神情微頓,“讓萱姐兒進來。”
明萱掀開暖簾進屋,身上披著的雀金裘很是耀眼,她一邊將抱瓶遞給緋桃,邊向朱老夫人請了安,見朱老夫人神色有些晦暗,擔憂地說道,“祖母臉色不好,要不要差人去請御醫來瞧瞧?”
自從那日侯夫人來過之后,朱老夫人的精神便一直都不大好。大年初一,命婦按制要進宮朝賀的,她身子還未全好,又勞累了一日,初二初三一直到初七,又要應付前來拜年的命婦小姐,一刻都不得閑的,一直拖到今日初八,朱老夫人的臉色是一日比一日差了。
朱老夫人勉強笑了笑,“只是沒睡好,不礙事的。”
她瞥見明萱身上的雀金裘,“這衣裳是你大伯母給的?”
明萱點了點頭,“說是貴妃娘娘賞的,不敢不穿。”
她臉上閃過幾絲猶豫掙扎,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祖母,有件事孫女兒不大明白,貴妃娘娘為何無緣無故賞了我這么珍貴的衣裳,旁的姐妹都沒有的。”
金線易見,雀羽也不算難尋,但要將雀羽用金線織入錦緞,卻不是輕易能夠做到的事,像這樣成色用料的雀金裘,就算是大內庫房,也不會超過五件,實是千金難得的寶貝。
朱老夫人的臉色倏得凝重起來,原打算先瞞著的,至少等過了年再說。茹姐兒的身子再不濟,太醫說還能熬到三月,在茹姐兒沒闔眼之前,這件事不會提起。只要親事一天沒有白紙黑字地訂下,那么總還算是有一線希望,哪怕微渺,也總好過現在就讓萱姐兒犯愁。
她分明囑咐過的,卻沒想到貴妃娘娘會這樣迫不及待。
朱老夫人揮退左右,將明萱拉到身邊坐下,滿懷愧疚得說道,“萱姐兒,祖母對不住你。”
她知道萱姐兒聰慧,既她已經開始懷疑,就沒有必要再去瞞著了。
明萱聞言身子一窒,她張了張嘴,想要再問些什么,可那些話臨到了嘴邊,卻又一句都問不出來。祖母既然這樣說了,這件事情便差不多已經定了,質問根本就無濟于事,還不如想想該如何應對。
她沒有回話,垂著頭一言不發。
朱老夫人見狀,心里越發覺得歉疚,但事已至此,其實已經無力轉圜。
她想了想,便伸手將明萱摟入懷中,低聲說著侯夫人當日來時的情形,語氣哽咽著說道,“祖母有心要護著你,可活在這世上,并不是事事都能稱心如意的。原本薔姐兒出了事,就算蕪姐兒頂不上去,祖母也能想法子把你保住的,建安伯名聲上頭差了點,但總是有爵位的貴戚,族里旁支家的女孩子想必是要爭破頭去搶這門親事的。可你大伯母卻說,建安伯指名要你……”
明萱驚訝地張開嘴來,“建安伯指名要我?”
她猛然搖了搖頭,“這不可能的!”
三年前的顧明萱縱然活潑明媚,但卻是有婚約在身的,據媛姐兒說,她的前未婚夫韓修當時就已經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了。因此種種,建安伯梁琨不可能對她起意的。這三年中,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至今都不曾見到過永寧侯府以外的世界,就更不可能和建安伯有所交集。
無緣無故的,怎么會指名道姓地要她?
朱老夫人沉沉地點了點頭,“我原也是不信的。后來請你子存表哥親自去找建安伯試探,誰料到竟是真的……”
她眼眶泛紅,眼角隱有淚滴滑落,“貴妃娘娘的前程不單干系著我們一家一族的興衰,還牽動了整個朝局,事關重大,一句大局為重壓下來,祖母一句反對的話都說不出來啊!萱姐兒,是祖母無用,沒能給你尋一門好親事,都是祖母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