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還沒亮,外頭街上吵吵嚷嚷。噼里啪啦的鞭炮,孩子的哄笑,敲鑼打鼓的游神隊伍。
辛實起得早,收拾完自己,等辜镕醒了,又去收拾辜镕,邊給他把上衣褂子的紐扣從上而下地系好,邊好奇地仰頭問:“外頭干什么這么吵?”
辜镕低頭瞧他,說:“今日什么日子你不知道?”
辛實想了想,恍然大悟:“冬至。你們這里把冬至看得可真重,在我老家,只過年才這么熱鬧?!?/p>
辜镕注意到他的神色帶著點懷念和落寞,這是想家了吧。
想了想,辜镕淡然地說了些熱鬧的事給他聽:“這算什么,等到早晨游神完畢,住在街邊的華人富商一個個都會在自家門前的明堂支起戲臺請市民看戲,戲班通宵達旦地唱,唱到明日才會散場,夜里還有舞獅和煙花……那時候,只怕吵得你只想捂耳朵。”
“真好。”過個冬至,居然能有那么多的慶典,辛實手里攥著一雙剛從箱籠里拿出來的干凈襪子,心里有點癢癢。
孩子才愛湊熱鬧,辜镕在心里笑他,瞧見辛實蹲下去要給他穿襪,蹙起眉不高興:“熱,不想穿這個?!?/p>
“不行。”辛實不聽他的,握著他瘦長的腳掌往白色的單棉襪子里套,邊給他穿襪,邊仰面朝他嚴肅地說:“腳晾在外頭對身體不好。”
辜镕先看了眼自己被裹得熱騰騰的腳,又瞟了眼辛實那雙腳。辛實管他倒是管得死死的,自己卻沒見多以身作則,粉白的赤腳在木屐的黑色袢帶下若隱若現,涼快得很。
辜镕忍不住說:“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p>
辛實聽不懂他說啥,頭也沒抬地問:“點啥燈?屋里不黑啊。不點了吧,這樣不好,浪費?!?/p>
辜镕氣得發笑,不搭理他了。
辛實把辜镕打扮利索,就推來輪椅,要帶他去吃早飯。果然是過節,飯菜都豐盛些,添了肉湯粿條,還有五色粽米,都是節日的飲食。
飯廳離前門近,聽得外頭的喧嚷聲更加清楚。
辛實坐在小桌前,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詹伯看出他想湊熱鬧,提點他:“向頭家告個假,下午出去看看?!?/p>
辛實就去求辜镕了,辜镕那時正要給林祺貞去電話,想叫他下午派人送關稅文件過來,聽了這話,不太愿意他拋下自己去過節,把聽筒往電話機上一擱,擰著眉毛說:“有什么好看,一群人挨挨擠擠,你待不了多久就得灰頭土臉地回來?!?/p>
“我沒看過,我愿意和別人擠。”真會打擊人,辛實低下了頭。
辜镕看他一下蔫了,安靜了片刻,又改了口:“你真想去?”
這是要松口?辛實忙抬起頭,眼睛發亮地盯著他。
這小子,好懂得很,簡直什么心情都寫在臉上。辜镕被逗笑,緩緩地說:“時間還早,夜里人少些,我帶你一起去。”
辛實有些驚愕,說:“辜先生,你也去?”
辜镕瞥他一眼,板著臉道:“我不能去?”
“你怎么又不高興?!毙翆嵲缇筒慌滤约郝秱€冷臉了,沒當回事,笑著徐徐地說:“出門是好事,總待在家里,人要憋壞的,你愿意出門太好啦,看來今天真是個好日子?!?/p>
辜镕的臉色緩和下來。
辛實一直注意著他,看他面色轉好,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笑,認為辜镕真像是頭老虎,瞧著嚇人,可只要順著胡須摸,其實也沒那么難伺候。
說起來這段日子辜镕的心情似乎真是好轉不少,辛實剛才還聽詹伯說,去年別說過節,就是過年辜家都沒開大門,所有訪客全攔在門外不讓進??涩F在,辛實想了想,發現辜镕不但笑得多了,也不再冷不防就擠兌他一句,現在居然還愿意出門,這都是好變化。
辛實不敢去認這份功勞,只打心眼里替辜镕高興,喜滋滋道:“辜先生,你想什么時候出門?先告訴我好不好,我得換身衣裳?!?/p>
辜镕打量他一眼,白色褂衫,黑色綢褲,巴掌大的白臉蛋,上上下下靈巧漂亮。干凈是干凈,傭人的衣裳到底不夠體面。
辛實講想換衣裳,他自然以為他是想換身更好的,想了想,微笑說:“我有個堂弟跟你身量差不多,前幾年到家里拜年,祖母給他做了幾套衣裳,應當還有幾套新的,你去找詹伯拿鑰匙,到客房里取來穿?!?/p>
辜镕的堂弟,那也是個少爺了,辛實納悶:“給我穿他的衣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