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幼瀾的步子不由一頓,而后放慢了腳步,極力掩飾住自己方才的失神,淺淺笑道:“沒什么,只是今日在宮里實在有些累著了,昏昏沉沉的不太舒服?!?/p>
“或許是吃了酒又吹了風(fēng)的緣故,”崔清月若有所思,又說道,“不如祖母那里你就別去了,我去也是一樣的。”
崔幼瀾搖頭:“不必,方才躺了一會兒倒是好了些,我若是不去,祖母又得掛心了?!?/p>
見她拒絕,崔清月倒也不再說什么,她想來溫和純善,只是更緊緊地牽著崔幼瀾的手,繼續(xù)走著。
崔幼瀾垂下眸子,廊上才掛上的燈籠投射下一層橘色的燭光,在她的側(cè)臉上暈開。
若要說她此刻的真心話,那便是害怕見到俞氏。
崔家并非是出自高門士族,只是當(dāng)初崔幼瀾的祖父有從龍之功,這才一朝躍上枝頭,舉家從宜州來到了盛都,崔家老夫人俞氏也更不是大家女子出身,只是當(dāng)初宜州鄉(xiāng)里一位鄉(xiāng)紳之女,然而自俞氏當(dāng)了家之后,卻將崔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雖來了盛都之后比不上那些名門貴胄,但幾年過去之后,竟也逐漸繁盛起來,絲毫不比那些人家差。
后來崔家大娘子崔元媞成了皇后,崔家一時更風(fēng)頭無兩,也更顯出俞氏治內(nèi)與教導(dǎo)子女的功勞,即便俞氏如今已經(jīng)不管事了,家中所有人依然以她為尊,凡有大事必要問一問她的意思,一點都不敢懈怠。
崔元媞多年無子,崔家早有再送一個女兒入宮的準備,而崔幼瀾入宮的事,也是俞氏最后拍了板,一力要求的,她對自己底下孫輩們的性格可以說是了如指掌,莫說是崔清月與崔幼瀾之間選,就算是再把年紀不合適的幾個加上,那也是崔幼瀾最合適。
也正因如此,俞氏對于崔幼瀾可以說是寄予厚望的。
崔幼瀾當(dāng)時在宮里出事,崔家怕俞氏知道這個事情之后受不住,便打算先瞞著她,等日后再慢慢說也不遲,反正還有個崔清月在,到時只說崔元媞更中意崔清月便是,崔幼瀾另嫁他處。
可崔幼瀾一有孕,事情便徹底兜不住了,消息傳到還遠在老家小住的俞氏耳中,俞氏一時無法接受,一下子便被氣得起不來床,幾日之后,甚至沒等到崔家的人趕回去,便死在了宜州老宅。
這也是除了崔清月之外,纏繞崔幼瀾的另一個夢魘。
俞氏為人剛強能干,倒未必全是因她不能入宮才被氣死,而是更氣她自甘下賤,做出這等傷風(fēng)敗俗,令崔家顏面盡失的事情。
因著那會兒俞氏還在老家宜州,所以那些紛雜的消息里到底摻雜了哪些亂七八糟的話,也早已經(jīng)無法印證,總之一定是比事實還要再難聽更多的,崔幼瀾也沒有機會再與俞氏去解釋了。
俞氏驟然去世,令崔家對崔幼瀾更為失望,雖是自家女兒,不能對她完全翻臉從此不來往,但總歸也是與從前不同的,崔幼瀾自然也明白這點,她知道崔家有很多人都不想看見她,也因俞氏之死心中有愧,所以從出嫁以來,便極少再回娘家了,之后崔清月又沒了,竟又算是替她受了這一劫,她便更不愿再在崔家出現(xiàn)。
那些年,她在徐家和崔家里外不是人,哪里都不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