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綏又忙起來了。
她神農嘗百草似的試了所有水果,還是覺得梨子酒和葡萄酒最好吃,而且頂好是伊犁的葡萄,張掖的紅梨。于是各買了兩百斤堆在地窖里,雇了兩個鄰家的小胡女來,每日洗濯,晾曬,蒸熟搗爛,忙進忙出,直忙活了兩叁個月。
敦煌民風開化,婦女在街上行走,連帽帷也不用戴。雖是自在,卻也有不好的地方——綏綏這酒還沒釀出來,“釀酒西施”的名號卻傳了出去。
醇酒婦人,從來都是男人的最愛,尤其是整日無所事事的地痞流氓。
那日天已經黑了,她送兩個小胡女出門,正要轉身回院,只見街對面一個男人的影子,高大健壯,晃晃悠悠走著,似乎是往這里來。
綏綏心一驚,一手一個拽回了兩個那小胡女,拖進院里趕忙關門,那男人竟也加快了腳步,跌跌撞撞闖過來,老遠聞著酒氣。
綏綏才慌忙閂上門,便聽見怦怦拍門聲,寂靜的夜里響如悶雷。
“周姑娘——周姑娘!”
在這里,綏綏是街坊口中的周姑娘。周是她原本的姓,她沒有名字,綏綏是在戲班里的花名。她曾經是小戲子,又成了親王的侍妾,兜兜轉轉一大圈,終于又做回了周姑娘。
可是他叫她周姑娘,她一點都不開心。
這男人她認得,住得不遠,自從十天前在街上見過了她,就白天夜里在這附近轉悠,今日索性找上門來了。
綏綏硬起嗓子來叫道:“干什么!”
“我來買酒,姑娘開開門,賣我一壺酒。”
“沒有酒,你到別處去罷。”
“周姑娘,開開門,開開門。”
“你再鬧,我就報官了,讓衙門抓你!”
“報官?老子怕他們!”他倒哈哈笑了,還在拍門,拍得山響,門閂一震一震的,綏綏用手去按,整個人都被震得顫抖。
她一氣之下,讓兩個小胡女看好了門閂,自己揀了兩塊磚頭,爬上墻下的酒缸,從墻頭上對著他扔下去。
只聽“咕咚”兩聲,瞬間的安靜,那男人隨即哎呦哎呦叫起來。一面叫,一面暴跳如雷,破口大罵,
“好你個小婊子!你敢你敢——你也不十里八鄉打聽打聽!你也別嚷著報官,明兒等著蹲大牢吧!不給你捶出黃兒來,爺爺我跟你姓兒!”
綏綏嘴還硬,“我打聽,我認得你是誰呀我就打聽你!——”
她回頭小聲問小胡女,“他是誰呀?”
兩個小胡女瑟瑟發抖,磕巴地說著生硬的漢語,“他是……是咱們縣、縣太爺的……侄子。”
“……”
綏綏跟在李重駿身邊狐假虎威慣了,下手前根本不怎么考慮對方的身份,聽了這話登時欲哭無淚,
“你們怎么不早說啊!”
小胡女哆哆嗦嗦的,綏綏也蔫了,再不敢回嘴。
那男人急著包扎,也罵罵咧咧走了,走前還指天誓日地讓她“等著”。
綏綏見他走了,趕忙鬼鬼祟祟送走了小胡女。
她心里怕得要命,還不敢對翠翹說,裝作無事發生地打發翠翹吃了藥,自己卻一晚上戰戰兢兢沒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