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
天,還沒亮透,山里頭就起了一層白蒙蒙的,能浸濕衣裳的冷霧。那股子濕氣,混著泥土和松針的味兒,一個勁兒地往人鼻子里鉆,又冷又嗆。
石老山西側那道最是隱秘的寨門,伴隨著嘎吱一聲輕響,在寂靜中緩緩打開。一支瞧著就松松垮垮的商隊,從里面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
十幾輛騾車上都蓋著厚厚的油布,底下鼓鼓囊囊的,也不曉得裝的是什么金貴貨色。車輪碾過帶露的土路,留下了兩道深深的轍印,很快又被晨霧所吞沒。
護送車隊的,是幾十個穿著錢家商行號服的護衛,一個個都無精打采,手里的刀也懶洋洋地挎著,像是沒睡醒。
領隊的,正是錢家那個姓陳的老護衛頭領。他坐在頭一輛車上,嘴里頭叼著根枯黃的草根,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車夫聊著閑天。
他心里頭跟明鏡似的,曉得這趟差事,就是拿命在賭。
可一想到東家許諾下的那筆豐厚的賞錢,還有許鄉賢那雙瞧不出深淺的眼睛,他那點子懼意,便又被一股子老江湖的狠勁給壓了下去。
一個跟在他身邊,瞧著不過十七八歲的年輕護衛,那張臉白得沒半點血色,握著刀的手一直在抖。這趟差事,上頭只說是護送一批緊要的貨物,卻沒說要去闖那西山十三鷹的地盤。
他湊到陳頭領跟前,聲音跟那蚊子哼哼似的。
“陳陳頭,咱們咱們真要去闖那西山十三鷹的老窩?我聽說那伙人,殺人不眨眼,比官兵還狠。就憑咱們這點人……”
陳頭領拿眼角瞥了他一下,從懷里摸出一個皮水囊,拔開塞子,自個兒先灌了一大口。一股子辛辣的酒氣,就在這清晨的冷風里散開。
他把水囊,遞到那年輕護衛嘴邊。
“喝一口,暖暖膽子。”
那年輕護衛不敢接,直擺手。
陳頭領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把水囊收回。
“怕個球!”他壓著嗓子罵,“你當咱們真是來送死的?咱們的命,是東家給的,金貴著呢。許鄉賢的人,早就跟那狼似的,在前頭那山谷里趴著,就等著這幫子不開眼的雜碎往里頭鉆。”
他頓了頓,又把聲音放得更低了些,那話,是說給所有能聽見的護衛聽的。
“咱們要做的,就是把這戲,給演真了。把這群狼,都給引到坑里去!都給老子打起精神,拿出那副沒睡醒的熊樣,越懶散越好,越像肥羊越好!待會兒真動起手,都別給老子當孬種!聽見沒?都給老子往那車底下縮,結成圓陣,能撐多久是多久!”
他手底下那些個護衛,也都是些老江湖,嘴上應著,可那眼神,卻不住地往路兩邊那黑漆漆的林子里瞟。整個隊伍,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子馬上要被宰的肥羊的味兒。
也就在這支瞧著就毫無防備的商隊,如同肥羊般晃晃悠悠地深入西山谷道的同時,在他們頭頂上方七八里地的一處山脊上,斷魂坡。
此地更是死一般的寂靜。連那山里的風,都像是被這股子殺氣給凍住,不敢出聲。
王虎趴在一片茂密的灌木叢里,嘴里也叼著根草根,拿一塊黑布,一遍遍地,擦著手里那柄新打的開山斧的斧刃。
他擦得很慢,也很用力,那眼神,就跟那準備捕食的猛虎,專注又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