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的荒漠壯美蒼涼。火燒般的云霞連成片,鋪到不知存不存在的海角天涯。只比血少紅三分的夕陽半入地線,殘留的余暉再照不熱漸漸失溫的空氣,徒留一派寒冷。而遠近不同、大小各異的巖山,隨著日光的暗淡相繼沉默,緩緩攏起黛青墨色,在夜晚來臨前睡去,待皎月升起月華傾瀉,照進一個又一個巖洞,一面又一面巖壁,將它們重新喚醒。
阿弟,你到底在哪里?這荒漠夜里寒冷逼人,阿姐真怕你找不到避寒的地方。
李蓮抓緊駱駝的韁繩,淚水流下便任它滑過,不愿撫去。
她滿心都是李桂,那個與她相依了半百,說過要照顧姐姐一輩子的阿弟。
她的阿弟是個不爭氣的,性子軟弱,胸無大志,從小只會跟在她屁股后面,讓她陪著玩??墒?,他倆哪里有那么多悠閑呢?父母雙雙亡逝,一個十歲的女童,一個六歲的稚孩,想要活下去需要付出太多。
他們自己種田,種子是路邊拾來的,鄰居家王伯不要的麥子。種子下地,經過了秋霜春雨,白露芒種,含著他們滿心期待,只盼收成能吃個把月便好。后來,等到別人家的麥垛堆了老高,他們才明白,潮濕的麥子根本長不出穗子。
他們幫村里的地主做體力活。秋收時,那一望無際的金色玉米地,多么寬廣漂亮。她和弟弟摘累了,就揪玉米穗互相撓對方的鼻尖,在停不下來的癢意中放聲大笑。
他們干了一個農忙時節,大約四十天。雙手起了水泡,他倆幫著對方擠;身上被玉米葉掛出的紅痕,沾點口水吹口氣,刺痛似乎就飛走了。
李蓮想到這,臉上凄苦一笑。
然而,世上奸惡之人比牛毛還多!
她至今都記得那個肥頭大耳的地主端著茶盞,鄙夷斜睨,說:“哪里來的沒爹娘養得臟東西?我沒嫌棄你們的手弄臟了我的玉米就不錯了,還想要工錢?快滾快滾!”
之前讓他們幫忙的時候說好的一天六文,他們姐弟盼了月余的半只燒雞,瞬間變成了泡影。
阿弟尖叫著沖上去,要揍那個男人。那是她第一次看見阿弟發脾氣。她震驚之余,哭著求那幾個家丁不要打了,結果被他們獰笑著拖進了柴房……
那夜,太漫長太疼。對于剛滿十三歲的她來說,幾乎毀了她的一切。
她和弟弟若被丟棄的死貓死狗,隨意拋在山頭。大雨滂沱,她拖著阿弟,阿弟扶著她,兩人相互扶持從亂葬崗回了家。
原來,是地主家的女兒嫉妒她長得美,故意讓她爹作踐他們。沒有什么可憐他們一對孤兒的一派好心,有的只是那女兒比狼豹還惡毒的雕心鷹爪。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一貧女,怎配擁有這般相貌?
更糟糕的是,那個可憐她和阿弟,一直接濟他們的清貧老人,秋收后淋了場雨,病逝了。從那天起,不計手段地活下去成了她的人生準繩,阿弟是她在世上惟一擁有的溫暖。
而現在,她竟把他弄丟了。
“小蓮,喝點水吧?!?/p>
吳用遞給李蓮一個水袋。他兇惡的臉,因為關心李蓮顯露出不相稱的苦悶與柔情。
李蓮搖了搖頭,只盯著那望不到頭的天際說:“沒找到阿弟前,我不想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