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殿門在身后無聲合攏,范尚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回到暖閣。
他臉上重新掛起那副溫順恭謹的面具,走到呂娥面前,躬身復命,“回稟娘娘,丞相大人已送出長樂宮。”
暖閣內一片寂靜,只有龍涎香無聲燃燒的細微噼啪聲。
呂娥端坐未動,目光卻如實質般落在范尚低垂的頭頂,帶著審視,帶著疑慮,更帶著一絲被逼妥協后的余怒。
“范尚。”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寂靜,“方才霍丞相提及七日大婚之事,你就在哀家身側,為何……一言不發?”
她頓了頓,鳳眸微微瞇起,“平日里,你不是舌綻蓮花,鬼點子最多么?怎么到了這等關乎陛下、關乎哀家、關乎社稷根基的關鍵時刻,倒成了鋸嘴葫蘆?莫非……
……莫非你心里頭,還是向著你那位舊主霍丞相?之前在殿上,是在配合他演戲,好趁機糊弄哀家與陛下,助他那寶貝閨女順順當當地入主中宮?!”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咬著牙根擠出來的,透著一股被背叛的慍怒。
她想起了范尚的來歷,想起了霍莽方才那意有所指的恭喜,心中的疑云瞬間放大。
范尚心頭猛地一跳,暗道這娘們受了霍莽的氣,轉頭就把火撒自己頭上?!
他猛地抬起頭,連忙解釋,“娘娘!娘娘明鑒啊!小的冤枉!天大的冤枉!小的對娘娘、對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鑒!方才小的沉默不語,絕非是向著霍莽那老賊,更非配合他演戲!恰恰相反,小的……小的那是心急如焚,卻又不敢妄言啊!”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悲憤交加的神色,“小的身份卑微啊!娘娘!霍莽是何等人物?權傾朝野,黨羽遍布!小的不過是個剛得娘娘抬舉的管事太監,人微言輕!方才那種場面,連娘娘您都……都不得不暫避其鋒芒,小的若貿然開口頂撞,除了白白激怒那老賊,給娘娘您添亂,給陛下招禍之外,還能有什么用?”
他越說越“激動”,眼圈都有些發紅,“小的無能!小的恨自己不能為娘娘分憂!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老賊囂張跋扈,逼迫娘娘!小的心里……心里憋屈啊!比挨了板子還難受!可小的更知道,目前只能忍,忍到太后您垂簾……小不忍則亂大謀!此刻逞一時口舌之快,壞了娘娘您的大計,那小的才是百死莫贖!小的寧愿被娘娘責罵膽小怕事,也不敢……不敢因一時意氣,毀了娘娘苦心經營的局面!”
這一番狡辯,聲情并茂,既表了忠心,又訴了委屈,順帶還拍了呂娥的馬屁。
呂娥緊繃的臉色,隨著范尚這一番“肺腑之言”,終于緩和了幾分。
眼中的凌厲質疑漸漸也有對他這份憋屈的感同身受。
是啊,連她自己都被霍莽逼得不得不低頭,又怎能苛責一個奴才出頭?
看著他眼圈發紅,一副又委屈又忠心的模樣。
呂娥心頭那股因霍莽而起的邪火,竟奇異地消散了不少。
“好了……”呂娥的聲音軟了下來,“哀家……也是憂心過甚,并非真要疑你。”
她說著從鳳榻上站起身,蓮步輕移,走到范尚面前。
一股混合著名貴熏香與成熟婦人氣息的暖風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