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橋的限速很高,每輛車都撞地很嚴重,最慘的是夾在貨車和大巴車之間的白色轎車,被裝成了一張餅,夾在中間,還好沒有baozha,不然大巴車上的人也將兇多吉少。
淼想吐,他扒著橋上的護欄,看見橋下滔滔不絕的江水心中又生出對于水的恐懼。他在溺水的窒息與血肉模糊的腥味之間掙扎,腦海里不是江水滾滾有漩渦般把她往下吸,就是司機的腦漿和血液,以及軟軟的脖子……
其實淵也沒睡多久,醒來時地方的新聞已經(jīng)被連環(huán)追尾事故刷屏了,一共死了十一個。淵沒來由地覺得心慌,她知道哥哥恰巧遇上事故的概率很小,可潛意識告訴她必須要這么做。
淵連滾帶爬地跑下樓,連睡褲也沒換,她哆哆嗦嗦地打開了通訊錄,點開指定的號碼。幾乎是渾身顫抖的,應激使人的血管劇烈收縮,淵看著自己的手慢慢變白,再變紫。電話響了好幾聲,接通了,她急切地叫哥哥,電話那頭沉默著聽不見回音。她害怕忽然想起陌生人的聲音,或是警察,或是醫(yī)生,來告訴她一個很不好的消息。
淵看見大團的云從天邊飄來,遮住了那地上太陽的亮斑,早春料峭中剛剛滋長的嫩葉不再閃閃發(fā)光,一切都陰郁起來,如浸泡在灰色薄霧里。
淼在口袋里找助聽器,手忙腳亂地開機,重新開機戴上,先是助聽器開機時的機械音,沙沙地響了一陣,就聽見手機對面?zhèn)鱽韱鑶鑶璧目蘼暋A雜著適應頻率的電流,哭聲富有了一種電音的失真,他慌亂地開口:“周周……周周,我是哥哥,我沒事的……”
恍惚地,他能看見她的樣子,妹妹已經(jīng)已經(jīng)失去了很多,不能夠再失去他了。一顆心可以被眼淚澆碎,驚慌失措地不知道做什么任憑血液打shi了他衣服的前襟。淼知道淵現(xiàn)在的樣子,心中的苦楚已經(jīng)打過了失血的眩暈,可都不在她的身邊,沒辦法為她擦去淚水,只能焦急地重復他沒事,他很好。是血濃于水的吧,他看著不斷向下滴落的溫熱液體,從剛剛開始流淌出的溫熱,被風一吹就涼了,他的血沒有止住,用手接著已經(jīng)流了一小捧血,大概是鼻梁撞斷了。
“周周,我沒事,”他頓了頓,“如果今天是最后一天,可能,我來不及把秘密說出口?!碧煨剞D(zhuǎn)之間他覺得天在不停地旋轉(zhuǎn),連站立的跨江大橋好像都要像一側(cè)倒去,血液順著指縫滴落到地上,血花散開在石板上,層層迭迭。如果他沒那么幸運,他可能已經(jīng)把最后的秘密帶走了,一個不可言說,不被世界接受的秘密。
他知道自己曾經(jīng)許諾過妹妹什么,他對著梁下的燕子與妹妹發(fā)誓,他不會有秘密,他會把一切都告訴他。每一次他都是膽小的,甚至不敢注視她的眼睛,目光好像能燃到心底,燒灼出一個血洞。淼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都都不會說出這個秘密,他可以看著她長大,嫁人,生小孩,再慢慢老去,平靜地度過這一生,而這個秘密也會隨著她消散。他只想比妹妹多活一天,不愿讓她太難過,也不愿讓她太孤獨,他很快就去陪她了。
他唯獨沒有想過自己回走在她的前面,再也不能為她擦去眼淚,無法睜眼窺見她的一生,帶著滿腔的遺憾走完自己不算太好的人生。他忽然就后悔了,他一定是要說出來的,哪怕是被妹妹討厭,哪怕她會離他而去,他也應該遵守自己對于她的誓言……
梁下的家燕啊,它們飛去萬里外的非洲過冬,再長途遷徙歸巢,只為與自己的愛人相守,共度短暫的春光。就算九死一生,但我的天性教會我愛你與歸家。
氣管里涌出血腥味,夾雜著無力時的沙啞和干澀:“我知道,我可能不是一個好哥哥,因為,哥哥好像很久之前就喜歡上你了,對不起?!彼麤]有乞求她的原諒,平靜地在陳述一個可怕的事實,一個與她同床共枕多年的兄長,對她有著不同的想法,她會害怕吧。
“周周就算討厭哥哥也好……”
“但哥哥答應過你,不再有秘密?!?/p>
他苦笑著,無力地癱坐在橋上,背靠著白漆的欄桿,有江水在橋下沖擊橋墩時的一點點震顫,他的笑太苦了,是安慰自己的。手機對面沉默了很久,哭聲也變成了時斷時續(xù)的抽氣聲,淼覺得自己完了,他在等妹妹的最后宣判,那是對他的判決。
助聽器在耳中最后一次提示低電量后即將關機,他好像等不到結(jié)果了,頹然的閉上眼。他聽見妹妹吸了一口氣,試圖用愉快地聲音來說話,在助聽器關機前的最后叁秒,他聽見了此生最渴望的一句話:“我愛你,傻子哥哥……”徹底關機了,他聽不見后面她又說了什么,但是他知道了她也愛他,一切都足夠了。
是水鳥在盤旋,張著嘴似乎在鳴叫,灰藍色的翅膀張開,兩根長長的翎羽,是夜鷺。聽不見解凍的春風,聽不見繁雜的世間,卻能聽見我愛你。
我愛你。
還好一切都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