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坊的喧囂聲浪如同渾濁的潮水,拍打著高墻深院。
江燼璃的名字,裹挾著“罪奴翻身”、“金漆神技”、“暫準匠籍”等充滿矛盾與傳奇色彩的標簽,在坊間工匠的口耳相傳中發酵。
然而,身處風暴中心的江燼璃,卻像一尾沉入深海的魚,悄無聲息地潛行在瑯琊坊最陰暗、最混亂的角落——“鬼市”。
這里彌漫著劣質煙草、腐敗食物、廉價脂粉以及各種難以名狀的、腐朽又鮮活的氣息。狹窄、曲折、濕滑的石板路兩側,擠滿低矮破舊的棚屋和影影綽綽的地攤。
人影幢幢,兜帽遮臉,眼神警惕而貪婪,交易著一切見不得光的物品:偷來的贓物、違禁的兵器、來歷不明的藥材、還有……稀有的漆料。
江燼璃裹在一件寬大、洗得發白的灰布斗篷里,兜帽壓得很低,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
她的左手緊緊攥著斗篷內側的一個小布包,里面是蕭執“恩賜”的那枚暗金刀幣,以及她變賣所有能變賣的東西:盲眼阿嬤偷偷塞給她的一對小小金耳釘,湊出的可憐銀錢。
右手依舊包裹在厚厚、散發著藥味的麻布里,垂在身側,提醒著她現實的殘酷。
“波羅漆籽……”她低聲重復著這個名稱,聲音淹沒在周遭的嘈雜里。
修復百鳥屏時,盲眼阿嬤無意間提過一句的頂級生漆原料,產自萬里之外瘴癘叢生的雨林深處,百年漆樹所結,極其稀少,以其漆膜堅硬如鐵、光澤溫潤如月、且能完美承載金漆鑲嵌的繁復層次而聞名。
阿嬤說,只有用它調出的頂級底漆,才能承載她心中那幅以金漆勾勒、日月為魂的恢弘畫卷,做出足以震懾工部、保住她這“暫準匠籍”的貢品!
但此物,千金難求,且大多被頂級世家和宮廷壟斷。“鬼市”,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最危險的賭場。
她的目光如同鷹隼,掃過一個個散發著刺鼻氣味的漆料攤位。劣質的桐油味、摻假的松香味、甚至帶著霉味的陳年老漆……充斥著鼻腔。
偶爾有攤主神秘兮兮地掀開蓋布,露出顏色或深或淺的漆桶,吹噓著“百年老漆”、“宮廷秘藏”,但江燼璃只需左手第六指隔著布輕輕一捻空氣中逸散的分子,便能清晰感知到其中的粗劣與雜質。
“小娘子,看漆?”一個賊眉鼠眼、缺了顆門牙的瘦小漢子湊上來,壓低聲音,露出黃黑的牙齒,
“上好的‘龍血漆’,剛到的貨,刷在棺材板上,千年不腐!瞧瞧?”他掀開旁邊一個半人高木桶的蓋子,一股濃烈到刺鼻、帶著血腥氣的怪異味道撲面而來。
江燼璃眉頭都沒皺一下。
第六指指尖傳來清晰的反饋:濃烈的腥氣下,是大量劣質朱砂和動物血混合的粘稠物,摻雜了不知道什么樹膠,粘稠得如同泥漿,毫無生漆應有的靈性與活力。
真正的“龍血漆”:麒麟竭樹脂味道沉郁內斂,色澤深紅近黑,觸之溫潤,絕非這般污濁刺鼻。
她搖搖頭,不發一言,轉身欲走。
“哎!別走啊!”瘦小漢子急了,伸手想拉她斗篷,“價錢好商量!看你這手……也是行家?我這還有更好的!”他另一只手鬼祟地探向懷里。
就在他指尖即將碰到斗篷的剎那,江燼璃左手如同未卜先知般閃電般探出!
不是攻擊,而是精準地用食指和中指夾住了對方手腕內側一個極其微小的凸起——那是一個藏在內袖邊緣的、淬了毒的小小刀片機關!
瘦小漢子渾身一僵,臉色瞬間煞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他驚恐地看著兜帽陰影下那雙冰冷銳利的眼睛,感覺自己的手腕像是被鐵鉗夾住,又酸又麻,那毒刃機關更是半分也動彈不得。
“管好你的爪子。”江燼璃的聲音嘶啞低沉,如同砂紙摩擦,“再有一次,它就永遠留在這鬼市的地上。”
她手指微微一用力,瘦小漢子頓時疼得齜牙咧嘴,連連點頭:“姑奶奶饒命!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您走!您走!”他慌忙縮回手,連滾帶爬地躲回自己攤位后面,再不敢抬頭。
江燼璃松開手,指尖在斗篷上不易察覺地蹭了蹭,仿佛沾上什么臟東西。她繼續前行,斗篷下的身體繃得更緊。
這鬼市,步步殺機,比官辦漆坊的明刀明槍更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