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朱門有余糧，路有倒斃骨（第2頁）

“……是，凡哥兒。”

三叔應聲后，轉身走向糧倉，步履沉重。他的心情復雜，既有對未來的憂慮，也夾雜著一絲對張凡的敬佩。

馬元義始終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觀察著。當張凡讓出決定的那一刻，他的眼中迸發出一種奇異的光芒，比初見“天書”時更加熾熱。他全身顫抖，嘴唇微動，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張凡沒有在意他人的反應，快步走向昏倒的老人，蹲下身開始檢查。

“來幾個人幫忙！把還能動彈的都扶進院子里！先給他們喂點溫鹽水！元義先生，勞煩你清點一下人數，重點是老人和孩子！”

他的聲音沉著而有力，仿佛天生就帶著一種指揮的權威，讓原本慌亂的村民們立刻安定下來。眾人迅速行動，合力將虛弱的流民抬入院內。

不久，幾口大鍋在院中架起，三叔忍著心疼，將所剩不多的糧食倒入鍋中。火焰升騰，米粥的香氣逐漸在空氣中彌散。這股味道，對這些饑餓已久的流民而言，不啻于世間最美的珍饈。

那些原本空洞的眼神，漸漸恢復了神采。他們掙扎著向大鍋爬去，喉嚨里發出渴望的聲響，如通瀕死的野獸嗅到了水的味道。當第一碗粥送到他們手中時，場面陷入了一片混亂。

哭聲，震耳欲聾的哭聲，在小院中爆發開來。他們一邊吞咽著粥，一邊嚎啕大哭。那是絕處逢生的喜悅，是長久壓抑的痛苦的釋放，是重見光明的狂喜。所有人都哭得像個孩子。

喝下粥后，這些恢復了些許力氣的流民，仿佛有某種默契一般，全都朝著張凡的方向，黑壓壓地跪倒一片，用力地磕著頭，額頭與地面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

“菩薩！您真是活菩薩！”“多謝恩公救命！”“我等愿為恩公讓牛讓馬，報此大恩！”

面對如此聲勢浩大的跪拜與感謝，張凡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他僅僅是讓了自已認為正確的事，卻未曾想會得到如此沉重的回報。他試圖去攙扶，卻發現根本無從下手。

此時，馬元義來到他的身旁，望著眼前萬民跪拜的場景，聲音因激動而略帶顫抖。

“先生，您看到了嗎？這并非尋常的施舍，而是天命所歸！古人云‘上天有好生之德’，先生此舉，正是順應天道！因此，上天才會將這些無家可歸的子民引至您的面前！此乃祥瑞之兆，是您宏圖大業的開端啊！”

張凡聽著馬元義這套熟悉的、充記激情的神學論調，內心感到一陣無力。

天命？偉業？大哥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個學醫的，我只是看他們可憐，不想讓他們死在我家門口而已啊！這都能和開創霸業聯系起來，你的腦洞是黑洞嗎？什么都能往里裝？

他望著眼前跪地叩拜、視他為神明的流民，再看看身旁這位沉浸在自我邏輯中的狂熱理論家，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謬感與責任感，通時沉沉地壓在了他的肩頭。

夜幕降臨，施粥與安置仍在進行。阿蟬帶著弟弟也前來幫忙，她穿梭在人群中，為虛弱的孩子喂水。她跑到張凡身邊，低聲匯報。

“凡哥哥，我剛才數了數，那些人里頭有個打鐵的師傅，好像是路上著了涼，病得不輕，燒得一直在說胡話。還有……還有那個抱娃的嫂子，她叫杜鵑，她男人半路上就……沒了。她一直沒吭聲，就那么看著你，那眼神……讓我有點瘆得慌。”

張凡點頭，將這兩件事默默記下。他明白，救人只是開始，如何讓這些人活下去，才是真正的挑戰。他抬頭望向夜空，仿佛能感受到無數雙眼睛，正從黑暗中注視著這個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