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兩人攜禮去徐府賀壽,徐家老爺子花甲,前來慶賀的各路達官顯貴數(shù)不勝數(shù),杜呈璋與沉鳶在小輩之列,代父親杜昌升奉禮敬言過后,便由徐家二少爺徐西復(fù)引去小廳相聚。
那日戲廂里的一些人又重新湊在一起,杜呈璋笑著上前招呼,沉鳶也已認得了,同孫明財、劉敬篤一一問候。同來的還有劉敬篤的女伴,聞言是韓家三小姐韓夢秋,男人們要談天飲酒,沉鳶便與韓夢秋坐在一處,韓夢秋喚徐府的人來為沉鳶上茶,清清雅雅的淡香氣,那是南地的梔子花。
沉鳶自不善同人交道,堪堪寒暄兩句,便不知該再說些什么。那韓夢秋卻是京城有名的交際花,性子熱絡(luò),喜言愛鬧的,見沉鳶靜得像個悶葫蘆,也心覺沒趣,過不多時,便找個借口跑到鄰桌打牌去了。
韓夢秋一走,沉鳶心里也輕快多了。坐在那兒低眉呷一口花茶,梔子氣盈滿了唇齒,不知怎么,她忽然記起葉慈眠,抬頭環(huán)顧一番,果然沒看見他的人影。
不知是診所里太繁忙,還是他性子清冷不愛熱鬧,好像回回杜呈璋他們聚會,十次中倒有八九次都不來的。
沉鳶四下張望著,沒留心面前何時立了一人,她回神仰頭,是沒見過的生面孔,高挑利落,謙謙晏晏地垂眸頷首:“大少奶奶,怎么自己坐在這兒呢?”
這人竟認得她,沉鳶一愣,趕緊放下茶盞,站起身來。
許是臉上的困惑太過明顯,那年輕男人笑了,右掌伸出,要同她相握:“初次見面,鄙人徐東廉。”
徐家大少爺徐東廉,沉鳶雖不識得,這京城最大的藥商卻是如雷貫耳的。
她連忙同他握手,忽然小廳鋼琴聲起,她聞聲偏側(cè)視線,望見他身后輕柔舞動的一雙雙人影,徐東廉察覺到,也隨之側(cè)了側(cè)眸,沉鳶欲縮回手時,他手掌翻轉(zhuǎn)向上,將她的手背持在掌心里。
“呈璋和西復(fù)到閣樓賞玉去了,大少奶奶若想跳舞,在下可代為奉陪。”
眼前人上身微傾握著她的手,沉鳶訝了一訝,意識到那是邀請?zhí)璧淖藙荨?/p>
她忙推辭說自己只是好奇,并不會跳,徐東廉微笑道:“這是慢華爾茲,很簡單的。今日家父過壽,來往賓客互不相識,大少奶奶不必緊張,便是到舞池中亂跳一番也沒什么關(guān)系。”
言至于此,沉鳶也不好再推脫了。她心下思量,雖不知杜呈璋與這徐東廉交情幾何,不過他既與他弟弟徐西復(fù)交好,想必應(yīng)是有所聯(lián)絡(luò),若再拒絕下去,便恐拂了他的面子。
而如今這年代交往自由,大家門戶更是走在前邊,男賓女客不論親疏,只要逢場,便都是交杯換盞、挽手邀舞的,什么授受不親的舊思想,早不是從前那般了,一味地跟人敬而遠之,反倒教人笑話。
沉鳶搭著他的手來到舞池里,徐東廉舒展手臂攬住她的腰。只是輕輕扶著,并沒什么別的冒犯,兩手相握,那么慢慢跳完了一支舞,沉鳶也就漸漸放松下去。
“方才覺得大少奶奶手涼,現(xiàn)下終于好多了。”徐東廉說,“如今窗外快要下雨,大少奶奶穿得單薄了些,走時若覺得冷,也可找家妹南箏借件衣裳。”
沉鳶點頭稱謝,原來徐家還有位小姐叫徐南箏。她輕念了念,稱贊她名字好聽,也不知怎么靈光一閃,猛然詫異喃喃道:“東廉,西復(fù),南箏,那么莫不是還有個北……”
“我家四弟叫做徐北巖,”徐東廉說,“他年紀小,尚在讀書,也不愛這熱鬧場,故今日未到。”
“徐北巖?”沉鳶一愣,繼而眼睛亮起來,“他叫徐北巖?”
徐東廉垂眼望著沉鳶,從一見面起,除了寒暄時便沒見她笑過,此刻卻突然活潑起來,唇角彎彎翹翹,竟也有些孩子氣。
沒奈何,他也跟著笑了:“徐北巖又如何?”
“令弟可曾婚配?”
“家弟年幼,不曾婚配。”徐東廉揚了揚眉,心下已有些猜到,“大少奶奶可是有甚人選,要為北巖說合的?”
“我家五妹與令弟年紀相仿,如今也在學(xué)堂讀書,想來甚是合適。”沉鳶心情歡欣,不過婚姻大事不可蹴就,終究還是將話留了半邊,“不過我說了不算,還要看令弟與我五妹兩人的意思,也要問問家父家母的意思。”
“若能與貴府結(jié)姻,是我們徐家高攀,”徐東廉道,“既如此,改日便找個機會教他們二人見面,若彼此有意,再慢慢商量不遲。”
他們又說笑一陣,不知不覺第二支舞結(jié)束,鋼琴停下,耳畔重新涌入人聲。
沉鳶反應(yīng)不及,仍下意識向前邁步,不小心踏在徐東廉的腳上,她忙聲道歉,徐東廉卻未動,沉鳶循著視線回頭,看見門廊邊鐵青著臉的杜呈璋。
不,準確來講,她第一眼看見的并不是杜呈璋。
而是站在杜呈璋身邊的,面色平靜的葉慈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