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回響起杜呈璋與姚珞芝的私房秘話,早已記不得是哪天哪次,沉鳶孤零零地立于門外,貪婪歆羨地聽著,像一個(gè)悲哀貧苦的小偷。
是了,每每路過姚珞芝的露臺(tái),她總是晾掛著床單的。每每路過,她總是遭人掌住命穴,哀嚎、痛快,正處在那極樂瀕死的云尖之上。
窗外鳴著這夏日最后一只蟬,叫聲微微弱弱的,沉鳶慢慢垂下手指。
人與人,當(dāng)真是不相同的。
她昏沉睡了一夜,清早蒲兒來敲門,說太太和五小姐已在餐房等她了。
沉鳶從夢里驚醒,趕忙洗漱更衣,所幸下樓時(shí)不算晚,桌上的奶油蛤蜊湯還是溫?zé)岬?。杜元茉咬著椰蓉酥包,說今日廚子做了西式餐點(diǎn),喊她快來嘗嘗。
杜呈璋的位子空著,想是正與姚珞芝房內(nèi)纏膩,亦或者早已陪她出門裁衣去了,沉鳶不得而知,與她也沒甚關(guān)系。
難得周蕙里也沒有過問,一餐飯畢,周蕙里回房打坐誦經(jīng),杜元茉吸完最后一口果汁,拉著沉鳶就要去那診所,沉鳶忍不住笑道:“你這般著急,知道的是去看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見你的如意郎君呢。這樣熱的天,可別跑出一身汗,若汗水漬了傷口,便更難痊愈了?!?/p>
杜元茉只得老實(shí)站定,沉鳶回房換雙輕軟鞋子,兩人挽上手臂,慢慢走出院門去。
這日天氣好,碧藍(lán)的天上飄著厚團(tuán)白云,從大道岔口拐進(jìn)雁南巷,草木成蔭,一下子便涼爽下來。沉鳶循著門牌號拐拐繞繞,沒多久找到18號門前,許是尚未正式開張,連那診所的牌匾都還沒張掛,只一座檐角飛翹的大門,青瓦素墻,倒好似江南的屋筑。
沉鳶試著敲了敲,黑銅獸環(huán)聲音清脆,沒多久那門從里面開了。
猛然一照面,卻不是葉慈眠,那人團(tuán)臉稚幼像個(gè)小童,對著她們打量一番,隨即回頭高聲喊“先生”。
沉鳶視線隨他向里,這哪像診所,倒像是座幽居市井的重鎖別院。遮天的樹、齊膝的草,回廊流水,溪石淙淙,蟲鳥之聲不絕于耳,撲面是一陣潮濕氣。
她有些驚奇地張望著,沒留神葉慈眠已從屋內(nèi)出來。
見到沉鳶,他愣了一愣,下意識抬腳將路邊蔓出的雜草往圃里踢了踢,有些歉意地微笑道:“才剛賃下這座院子,荒了已久了,還未得空收拾。教大少奶奶見笑了?!?/p>
“葉先生甫回國,一切從頭布置,也很辛苦。”沉鳶也笑一笑,“若早知如此,合不該來叨擾,只是我家五妹在學(xué)校燙傷了手,擔(dān)心留疤,呈璋說起葉先生醫(yī)術(shù)精妙,便教我攜她來找先生瞧瞧。葉先生,不知今日可得空?”
他們相立于門內(nèi)外,一臂的距離,似乎有風(fēng)從中間掠過。
葉慈眠望著沉鳶,她沒施多少脂粉,一張面盤清清淡淡的,寒暄禮貌,有如初見,仿佛已忘卻昨日不快,卻也不知是不在意,還是因?yàn)榇丝逃惺孪嗲蟆?/p>
而他也已改口不再喚她“沉小姐”,許是也有些心照不宣。一晌之后,他望向杜元茉:“愚人技拙,自不繁忙。五小姐,請進(jìn)?!?/p>
沉鳶挽著杜元茉進(jìn)屋,那院落雖破敗,屋內(nèi)卻整潔,門墻粉飾干凈,也裝了嶄新的病床和針?biāo)幖茏樱链私K于看出些診所模樣來。
葉慈眠喚小童給沉鳶倒茶,一邊坐下來仔細(xì)查看杜元茉的手,有關(guān)醫(yī)診之類,沉鳶自是不懂的,便也沒有多聽,只坐在一旁聞那茶香。
那茶水馨馨馥馥、淡香四溢,有棗香味,有梔子花氣。不想他孤身男子,竟也會(huì)飲這般甜花茶,倒是有趣,茶水適口,再加天氣干熱,不知不覺她連飲幾杯,回過神時(shí),杜元茉的左手已涂滿膏藥,葉慈眠在桌前低頭寫著藥方。
“我這里物事尚不夠齊全,煎藥之材還需多等一等,待阿冬到街上藥鋪?zhàn)チ藖?。”葉慈眠道,“另這燙傷膏每日晨早敷滿,日暮方可清洗,五小姐帶一罐回去使用,內(nèi)服外敷并舉,不出半月便可恢復(fù)如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