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以為少師所言有理,李子城雖性子狂放,可這份詔書…確實是為陛下江山穩固著想!”
“哼,你和那老和尚倒是一個鼻孔出氣,拐著彎兒數落朕的不是!”
“兒臣萬萬不敢!”
朱高熾頭幾乎貼到地上,連抬眼都不敢。
見太子被訓得可憐,姚廣孝先開口解圍:“陛下可還記得方才答應老僧的話?無論詔書寫得如何,都不遷怒于李子城。其中言語雖惹陛下不快,卻能安撫天下讀書人的心。刀劍取命,不過瞬息;筆墨誅心,可傳百世啊!”
姚廣孝最后這番話,正戳中了朱棣的心事。
他雖不愿承認當年靖難之役的某些事,但這終究是他心里一個疙瘩。他不愿去碰,更無人敢碰。唯有李子城膽大包天,一出手就直指要害。朱棣因此動怒,也是常情。
朱棣能以藩王之身登臨大寶,靠的不僅是其他藩王襄助,更因他善于納諫,身邊才聚攏了能人。此刻他不過是一時憤懣,拿太子當了出氣筒。
朱棣發作了一通,終是無奈長嘆:“姚廣孝啊姚廣孝,莫非你這身屠龍的本事,到頭來還要用在朕身上?”
“老僧豈敢!”
“你說,你今日突然進宮,是不是受了方孝孺所托?”
面對朱棣的質問,姚廣孝搖頭道:“老僧近來只在寺中誦經禮佛,與舊友久未往來了。”
“那你怎么能未卜先知?竟趕在詔書送到前就進了宮!”
“只因我深知故友脾性,更知他教導出來的弟子,也絕非向強權低頭之人!李子城雖有報國之心,卻不肯曲意逢迎,這點與他老師何其相似。陛下若真想用此人,必先將其降服。否則,他便如脫韁烈馬,恐無人能駕馭!”
姚廣孝這番話,道盡了李子城的本性。
身為一個知曉后世滄桑的異鄉客,他通曉古今,胸中更藏著匡濟天下的雄心。但這所有一切,都不足以讓他向皇權俯首。他想要的,不過是個平等論交的機會,一個能聽他說話的明主。之前他肯為朱棣解惑,只因朱棣將他放在了對等的位置。若朱棣當初便高高在上,他李子城寧可守著明孝陵,種一輩子地!
聽姚廣孝如此開解,朱棣微微頷首。
他轉頭看向下方跪著的朱高熾,又是一聲輕嘆:“朕怕是難降服這匹烈馬了,單是你這妖僧,就夠朕頭疼的。日后如何,就看后世之君能否擔得起這江山重擔了!”
這話雖未明言,卻分明是在點撥朱高熾。
“方才的旨意作罷。登基詔書,就用你手里那份原稿吧!”
能讓朱棣改變心意,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身為天子,他一貫是知錯、改錯、不認錯。如今竟在兩人面前收回成命,決定復用廢稿,足見他已心知不妥。
姚廣孝臉上掠過一絲笑意,朱高熾也暗自松了口氣。
說動了朱棣,姚廣孝便又邀他對弈一局。
朱高熾拿著那份險些被棄的詔書找到王景弘,命他謄錄刊行。
遠在翰林院的李子城,忽然沒來由地覺得身上一輕。
雖不知宮中風云變幻,卻隱隱感到壓在心頭的重石似挪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