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嘴角噙著笑意,可一旁侍立的朱高熾,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脊梁骨,后背的冷汗瞬間浸濕了內衫。
滿朝上下,誰人敢在父皇面前這般放肆?即便是功勛卓著的姚廣孝,做出如此忤逆之舉,只怕也難逃天子震怒。
朱高熾心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出聲勸阻,卻聽得姚廣孝那低沉而清晰的聲音響起:“陛下,此詔書,可是您親自下旨,命李子城所擬?”
“自然!”朱棣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除了朕,還有誰能支使得動方孝孺那對倔骨頭?”
“既為陛下御命,”姚廣孝雙手合十,目光懇切,“老衲今日斗膽,懇請陛下暫息雷霆之怒。方孝孺因忠貞舊主而下詔獄,老衲未曾置喙。然則,為了李子城這孩子,老衲今日,不得不站出來,替他討一個恩典!”
見姚廣孝神色如此鄭重,朱棣眉峰微鎖:“哦?莫非這黃麻御紙之上,真寫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辭,竟讓你這老和尚也坐不住了?”
“字句本身未必悖逆,恐非陛下此時愿聞之音。”姚廣孝微微搖頭,“陛下登基大寶在即,乃舉國歡慶之盛事。若詔書中有刺耳之言,萬望陛下……海涵!”
姚廣孝這番話,讓朱棣臉上的隨意收斂了幾分。
自靖難起兵,姚廣孝便如影隨形。世人稱其“妖僧”,不僅因其神鬼莫測之能,更因其胸有丘壑,智計百出。他在朱棣心中的分量,猶如當年輔佐太祖的劉伯溫,皆是無可替代的臂膀。
此刻他如此鄭重其事地為一個年輕人求情,朱棣不得不掂量幾分這薄面的分量。
沉默片刻,朱棣頷首:“也罷。既是朕命他所書,些許不當之處,朕……可以包容一二。只要不涉國本根基,朕自有考量。”
“陛下金口玉言?”
“君無戲言!”
姚廣孝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將手中卷軸恭敬呈上:“陛下容稟,李子城雖師從方孝孺,然性情與乃師大異。他既愿執筆為陛下書寫登基詔書,足見方孝孺那老頑固的心思,或已松動。若此師徒二人皆能為陛下所用,則永樂之治,盛世可期!”
朱棣此刻卻無心聽姚廣孝對李子城的褒揚,他急于知道那卷黃綢之上,究竟寫了何等驚世駭俗的字句,竟能讓姚廣孝親自入宮面圣求情。
短短數百言,朱棣卻看得異常緩慢,目光在字里行間反復流連。雖是草稿,卻已用上了御用的明黃綢緞,規制森嚴。
當最后一個字映入眼簾,朱棣的臉色由晴轉陰,繼而變得鐵青。
“好個李子城!好大的狗膽!”朱棣猛地一拍御案,聲若雷霆,“他寫的這是登基詔書,還是指著朕鼻子罵的檄文?!”話音未落,他五指收攏如鐵鉗,將那珍貴的黃綢狠狠攥成一團,用力擲于地上!
“父皇息怒!”朱高熾嚇得一哆嗦,慌忙彎腰去拾那團皺巴巴的綢緞。
姚廣孝捻著佛珠,長嘆一聲:“陛下,良臣易尋,明主難逢。若陛下連這點逆耳忠言都容不下,又何以收天下士子之心,共治這萬里河山?”
這話如同火上澆油,朱棣勃然大怒:“朕待他李子城還不夠優厚?你睜大眼睛瞧瞧!他這字里行間,分明是要朕向那建文小兒俯首認罪!向天下人自認其過!”
“朕縱使登基之路有非議,亦是太祖血脈!這江山社稷,終究還是姓朱!那些酸腐文人,不服又能如何?十年寒窗,所求不過一官半職!只要朕穩坐這龍庭,還怕他們不乖乖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