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想開口,卻被方孝孺抬手止住:“子城,為師知道你是個懂事的,也知你不愿為師為你犧牲名節。但你也該……為天下蒼生計。”
“燕王為登大寶,不惜興靖難之師,致使山河動蕩,忠良離散。如今天下方定,急需能臣輔弼新君,穩固社稷,方可令百姓少受些顛沛之苦。”
“昔日獄中,你曾與為師論及治國之道,那些見解,實乃老夫皓首窮經也未曾悟透的玄機。”
“為師一生埋首書卷,只道熟讀圣賢文章,便能教化天下,澤被蒼生。殊不知,在真正的強權面前,書中的道理,竟是如此蒼白無力……”
“為師不愿你重蹈覆轍。望你能設法入仕,執掌權柄。唯有身居廟堂之高,手握經世之力,方有資格,真正為黎民謀福祉。”
“至于為師這副殘軀,若能為你鋪就登天之階,助你封侯拜相,那便是最好的用處了。”
“這份詔書,你只管去寫。為師……替你掌眼!”
這番話,如同重錘擊在李子城心頭。
他與這位老師雖隔了千年光陰,此刻卻真切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關懷。
他整肅衣冠,屈膝深深一拜:“子城,拜謝先生!”
“為師幫你,是看中你尚屬可造之材。唯望你他日執掌權柄,能以天下蒼生為念!”方孝孺目光灼灼。
“弟子謹記師命……”
李子城終是說服了方孝孺,將草擬登基詔書的重任攬下。
此后數日,他便將自己鎖在翰林院一處僻靜院落,殫精竭慮,字斟句酌。
朱棣得位不正,天下物議沸騰,各地藩王更是憂心他會繼續削藩,蠢蠢欲動。這份詔書,不僅要堵住悠悠眾口,更要替朱棣掙得一個“正統”名分,其難如登天。
李子城嘔心瀝血,三日后,終成初稿: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太祖龍馭上賓,歸返道山,傳位于皇孫,是為建文。然則天下洶洶,北虜窺伺,建文遽行削藩,動搖國本。
朕雖藩邸之身,實乃太祖血脈。國本動搖,外則不能示弱于虜寇,內則不能坐視其胡為。為保太祖基業,護佑黎庶蒼生,朕不得已,起兵北平,行靖難之舉。
朕之初衷,實為清君側,非圖大寶。奸佞不除,國無寧日;宵小不滅,朝堂難安。
奈何建文先帝,自焚于宮闕;天下諸王,亦無承嗣之意。
群臣力請,萬民翹首,朕難辭其咎,唯有敬告皇天,昭示天下。
手足相殘,實乃國恥。未登大寶,先罪己身。朕于太祖靈前立誓:必護萬民,北征虜寇!令四海賓服,威震八荒!凡我大明子民,必得安泰!
今承天命,正位九五。自即日起,改元永樂,大赦天下,與民更始。欽此!
這短短三百余字,幾乎耗盡了李子城的心力。
他深知,這詔書不能歌功頌德,須作“罪己”之態。唯有如此,方能顯朱棣擔當,見其悔意,方能稍稍平息天下非議,洗刷那“篡逆”之名。
然而,此舉亦擔著天大干系。一旦觸怒朱棣,項上人頭恐將不保。朱棣對他雖有青睞,可帝王威嚴,豈容輕慢?
他只能寄望于史書所載,盼朱棣真能如傳說中那般納諫如流,而非如太祖般乾綱獨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