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里的東西像開了閘的洪水,傾瀉而出!花花綠綠的布料堆了一小堆,有厚實的燈芯絨,有鮮艷的碎花棉布,還有幾卷挺括的“的確良”。
在這些布料上面,赫然壓著一個用舊報紙包著的、四四方方的硬物!
李紅梅一把扯開報紙!里面是一摞嶄新的、邊緣挺括的“大團結”!十元面額!厚厚一沓!
她看也沒數,直接抓起厚厚一疊,估摸著有七八張,“啪”地一聲,重重拍在繳費窗口的水泥臺上!鈔票的硬邊磕在水泥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先救我干兒子!辦住院!最好的藥!趕緊的!”
她沖著窗口里那個已經看傻了的收費員吼,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對方臉上。
收費員被這氣勢鎮住了,手忙腳亂地拿起那沓錢,飛快地點數。
李紅梅這才喘了口氣,轉頭看向抱著小海、已經徹底呆住的林秀云。
她眉頭擰著,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焦躁和潑辣:“哭!哭頂個球用!能把錢哭來?能把病哭好?”她一邊數落,一邊彎腰,從那堆傾瀉出來的布料里,隨手抽出幾塊顏色最鮮亮、質地最好的“的確良”,看也沒看,一股腦地塞進林秀云空著的懷里!
布料柔軟光滑,帶著南方特有的潮濕氣息,塞了林秀云滿懷。
“拿著!”李紅梅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蠻橫,“這是廣州最時興的料子!緊俏貨!回去就給我裁!做裙子!做襯衫!樣子我都畫好了,在袋子里!”她指著地上那個大蛇皮袋,“工錢按件算!做得好,一件兩塊!做不好,扣錢!扣完為止!”
她喘了口氣,看著林秀云依舊發懵的臉和通紅的眼眶,語氣稍微緩了緩,但依舊硬邦邦的:“押金算我借你的!工錢里扣!聽見沒?趕緊給我支棱起來!小海等著救命錢呢!”
林秀云懷里抱著滾燙的兒子,懷里又被塞滿了冰涼的、光滑的“的確良”布料。兩種截然不同的觸感,像冰與火,在她混沌的腦子里激烈地碰撞。
她依稀記得那天在新風巷遇見陳志偉的情景,陳志遠蹬著嶄新的鳳凰自行車,后座綁著兩個鼓囊囊的大蛇皮袋。
他沖林秀云咧嘴一笑,牙齒在晨光里白得晃眼:
“秀云姐,哥們兒南下發財去了!這破廠,愛誰守誰守!”
她以為這只是一句玩笑,想不到他們這么快就找到了財富之門。
她不由得更加感慨!
她看著李紅梅那張被汗水浸濕、寫滿疲憊卻眼神灼亮的臉,聽著她粗魯卻滾燙的話語,感受著懷里那幾塊仿佛帶著南方灼熱陽光氣息的嶄新布料…
那死死凍結在心口的絕望堅冰,被這突如其來的、蠻不講理的滾燙洪流,狠狠地、猛烈地沖擊著!
咔嚓…細微的碎裂聲,仿佛在靈魂深處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