鈔票硬挺的邊角硌著方臉男人的掌心。
“罰款,三十!”王師傅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硬氣,“白紙黑字,二十塊的罰單!剩下十塊,算多退少補的押金!收條!開給我!”
方臉男人像被那三張鈔票燙著了手,下意識地想縮,卻被王師傅枯瘦卻異常有力的手死死按??!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還沒完。
王師傅那只枯手又伸進了內兜,這次摸出來的,是一張疊得方方正正、邊緣都起了毛邊的紙片。
他抖開,上面印著錦繡棉紡廠鮮紅的抬頭,底下是幾行手寫的字跡,蓋著公章和一個清晰的名字:王德順。
“廠里八級技工,王德順!”王師傅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用這紅章子,用這三十年工齡,擔保!”
他把那張紙片也拍在方臉男人另一只手里,渾濁的目光死死盯著他,“工具,還給她!人,我徒弟,”他指了指還握著扳手、胸膛劇烈起伏的周建剛,“我領走!有任何問題,去廠里技術科找我王德順!我頂著!”
方臉男人徹底僵住了。
他左手捏著那三張滾燙的“大團結”,右手捏著那張蓋著紅章的擔保書。王德順三個字,像三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頭發慌。
在錦繡市,在紡織行業,八級工王德順這個名字,就是一塊響當當的金字招牌!分量比他們所長還重!
他看看手里的錢和紙,又看看眼前這個穿著破舊工裝、背微微佝僂、眼神卻像磐石一樣堅硬的老頭,再看看門外鴉雀無聲的人群,最后目光掃過周建剛手里那把扳手和林秀云依舊攥著剪刀、指節發白的手。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強烈的憋屈感涌了上來,壓過了最初的暴怒。
他臉皮抽搐了半天,嘴唇哆嗦著,最終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聲音干澀得像破鑼:
“…下…下不為例!”
說完,他像是再也待不下去,猛地一揮手,像驅趕什么晦氣的東西:“走!”轉身,幾乎是逃也似的,擠開門口的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
那兩個年輕的工商,如蒙大赦,趕緊松開摸著銬子的手,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灰藍色的制服,像一股退潮的臟水,轉眼就消失在新風巷污濁的夜色里。
看熱鬧的人群,也像被風吹散的浮萍,悄無聲息地散了。馬蘭花跑得最快,連滾帶爬地鉆進自家門板后,“砰”地一聲關得死死的。
狹窄的鋪子里,只剩下王師傅、周建剛、林秀云,還有地上那條疊好的喇叭褲。
死寂。
只有周建剛粗重壓抑的喘息聲。
王師傅沒看他們,他走到門框邊,看著那個被扳手砸出來的破洞??菔莸氖治兆∵€嵌在木頭里的扳手把,用力一拔!
“哐當!”
沉重的扳手被他隨手扔進了墻角那個敞開的工具箱里,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他這才轉過身,走到林秀云面前。
林秀云還保持著那個姿勢,背靠著冰冷掉灰的墻,身體微微發抖。
手里,依舊死死攥著那把小小的剪刀,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慘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剪刀尖刺破了掌心一點皮肉,滲出細小的血珠,混著冷汗,黏膩膩的。
王師傅渾濁的目光落在她攥著剪刀的手上,又緩緩移到她慘白如紙、淚痕狼藉的臉上。
那張年輕的臉,寫滿了驚魂未定、屈辱和一種近乎崩潰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