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一位翰林院學士上前,朗讀完自己的祝壽詞后,也學著胡彬的模樣即興發揮:“臣附議尚書大人所言!臣以為,貴妃娘娘傾國傾城、風華絕代,天下僅此一人!有此佳人伴駕左右,實乃陛下之福,更是我大明之幸!”他說得情真意切,還特意拱手向趙貴妃方向致意。
朱高熾聽著這些恭維,龍顏大悅,當即拍板:“胡尚書與這位學士所言甚合朕意!來人,賞賜二人黃金各五十兩,綢緞十匹!”太監們立刻上前記下賞賜,胡彬與學士連忙跪地謝恩,臉上滿是喜色。
廣場另一側的太子席位上,朱瞻基看著這一幕,忍不住小聲對身邊的太子妃胡善祥嘀咕:“父皇倒是嚴于律人,寬以待己。當年勸我疏遠朵朵時頭頭是道,如今對自己寵妃倒是情真意切,又是賞賜又是炫耀。這后宮女子能在百官面前拋頭露面、接受稱頌的,我朝開國至今能有幾人?”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的調侃。
胡善祥正給兒子整理衣襟,聞言掩嘴輕笑,盡量壓低嗓音回懟:“你也別抱怨父皇了。等將來你登基,可別讓孫妹妹(指太子側妃孫氏)在百官面前拋頭露面。以她那潑辣剛烈的性子,怕是既受不了這般吹捧,也容不得旁人對自己品頭論足。”
朱瞻基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提醒:“噓……這里人多眼雜,隔墻有耳,我們盡量不談這些私話。”他瞥了一眼不遠處幾位正往這邊張望的宗室子弟,輕輕拍了拍妻子的手,“安心吃酒吧,父皇今日高興,由著他去便是。”
胡善祥會意地點點頭,不再多言,轉而給丈夫夾了一塊清蒸魚。兩人低頭用餐,眼角的余光卻仍能瞥見御座上的熱鬧——朱高熾正笑著對趙貴妃說些什么,貴妃掩嘴輕笑,皇帝又舉杯與她共飲,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宴席上的喝彩聲、祝酒聲持續不斷,夕陽漸漸西沉,宮燈的光芒越來越亮。朱瞻基望著眼前的繁華盛景,心中卻隱隱有些復雜——父親的享樂雖無損國本,可這般將后宮妃嬪推到朝臣面前的舉動,終究不合禮制。只是今日壽宴,他不便多說,只能將這份心思暫時壓在心底,繼續陪著眾人舉杯祝壽,將太子的沉穩得體扮演到底。
諸位皇子的席位設在御座左側,與百官席隔出一道淺淺的回廊。隨著宴會氣氛愈發熱烈,杯盞交錯間,眾人也漸漸喝得酩酊大醉,連平日里最拘謹的宗室子弟都放開了酒量,席間笑語不斷。
越王朱瞻墉與岐王朱瞻崅恰好同坐一桌,這對兄弟的年齡差距實在懸殊——37歲的朱瞻墉鬢角已染風霜,而10歲的朱瞻崅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孩童,哥哥比弟弟大了整整27歲,差了近乎一代人。兩人平日里交集不多,此刻同席,也只是偶爾客氣地碰杯,并無太多話語。
朱瞻墉接連飲了幾杯烈酒,酒氣直沖頭頂,眼神漸漸迷離。他斜倚在椅背上,目光漫無目的地掃視著廣場,模糊間正好看見趙貴妃獻舞完畢,正嬌喘吁吁地回到御座旁,纖手被皇帝握著,半依偎在朱高熾懷中飲酒。
她鬢發微亂,薄紗裙因舞動而更顯貼身,眉宇間那股被酒意與笑意暈染的嬌俏模樣,是他府里那些循規蹈矩的姬妾從未有過的風情,一時間竟看得有些發直,連手中的酒杯都忘了放下。
此時的趙貴妃幾杯美酒下肚,早已雙頰緋紅如桃花,眼波流轉間顧盼生姿。她端著酒杯向百官致意時,目光無意間掃過皇子席,恰好與越王朱瞻墉的視線撞在一起。她并未多想,只當是尋常的目光交匯,微微頷首便移開了視線,卻不知這一眼在朱瞻墉心中激起了漣漪。
越王心里頓時像被貓爪撓過一般發癢,酒意壯膽,他忍不住側過頭,對身旁正低頭小口吃飯的朱瞻崅小聲說:“崅兒,你母親今日……可真美啊。”語氣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輕佻。
岐王朱瞻崅雖年幼,卻自小受禮法教育甚嚴,聞言立刻放下筷子,小臉上滿是嚴肅,正色怒斥道:“皇兄慎言!貴妃是我生母,于皇家禮法而言,亦是殿下的庶母。為人子者豈能當眾議論母親姿色?此乃大不敬也!”他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孩童特有的清亮,在喧鬧的席間劃出一片短暫的寂靜。
朱瞻墉被一個十歲孩童當眾斥責,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紅。他本就喝得醉醺醺,被這通義正詞嚴的教訓堵得啞口無言,手指緊緊攥著酒杯,指節都泛了白,只能尷尬地別過臉去,假裝整理衣襟,耳根卻悄悄紅透了。
鄰座的襄王朱瞻墡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端起酒杯低頭飲酒,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嘴角卻不易察覺地勾起一絲嘲諷——他素來看不慣這位二哥的荒唐,如今被幼弟當眾駁斥,倒也算咎由自取。
周圍的戶部尚書、都御史等一眾高官也隱約聽見了對話,卻都默契地假裝沒聽見。有人低頭把玩著酒杯,有人轉頭與身旁同僚說笑,眼角的余光卻悄悄掠過皇子席。壽宴正酣,皇帝興致正好,誰也不愿因這點無傷大雅的“口角”掃了全局的興,更怕貿然插話會得罪越王或未來可能受寵的岐王,索性作壁上觀,讓這小小的風波自行平息。
更具諷刺意味的是,趙貴妃今年才剛過完33歲的生日,論實際年齡,她比37歲的朱瞻墉還要小上四歲。這層微妙的年齡差,讓這場“禮法之爭”更顯荒誕——名義上的“庶母”比“兒子”還要年輕,可皇家禮法森嚴,長幼尊卑絕不容許半點僭越。這般荒誕的錯位,席間眾人心里或許都有數,卻無一人敢點破,只能任由這無聲的尷尬在酒香中慢慢消散。
皇子席上很快恢復了表面的平靜,朱瞻崅繼續低頭吃飯,仿佛剛才的斥責從未發生;朱瞻墉悶頭喝著悶酒,再不敢輕易開口;朱瞻墡則自始至終保持著溫和的笑意,仿佛只是個置身事外的看客。而遠處的御座上,朱高熾正與趙貴妃說笑,對這邊的小插曲毫不知情,廣場上的歡笑聲、樂曲聲依舊熱烈,將這場盛大的壽宴推向更深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