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至城門,江敘風(fēng)剛走下馬車,禮部尚書陳為便迎了上來。
“江少師怎么來這么早?”江敘風(fēng)微微笑了下,說道:“江某近日覺少起得早,在府中也無事可做,便提前過來了,看陳大人的樣子已經(jīng)來了許久了啊。
”“確實是啊,”陳為感嘆道,“迎接武寧王凱旋是大事,前朝余孽賊心不死,侵?jǐn)_我北境多年,武寧王此次出征將這群賊子掃凈,特別是將那前朝太子的頭顱砍下,了卻陛下的心病,實乃大功啊!開國十幾年,這還是第一次百官至城門接迎,這禮仗我不來親自盯著實在是不放心啊。
”江敘風(fēng)頷首:“陳大人不必管我,且去忙你的吧。
”陳為離開后,江敘風(fēng)望著城外寂靜的官道,掩在寬袖中的手指依然輕撫著那枚玉墜。
郡主要隨著武寧王一起回京師了。
這個念頭從昨夜起就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中。
昨夜,沐浴更衣后,江敘風(fēng)沒有向床榻走去,而是坐在案前,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睡著了,數(shù)個月的思念堆積在馬上就要見到她的前夜,讓他一闔眼腦海里就全是那個好幾年前就鐫刻進他心里的身影。
春獵時她在獵場上挽弓縱馬的颯爽英姿,京師無數(shù)個大街小巷中她騎馬經(jīng)過他時飄進他馬車?yán)锏陌迪悖ツ昊噬蠅垩缟纤┲咕G色纏枝暗紋裙鞠笑靨明媚得朝他走來叫他江少師心跳飛快,耳根越來越燥熱,他急忙探身熄滅了燭燈,即便此刻只有他自己,他還是心虛得緊。
—雖然現(xiàn)下的陽光還算得上明媚,但郊外初秋的風(fēng)一吹起,難免還是有蕭瑟之感,武寧王身著玄黑金紋鎧甲,跨坐在一匹高壯的戰(zhàn)馬上,碩大的軍旗迎風(fēng)招展獵獵作響。
在他身側(cè),林畫月一身銀青輕甲,腰上纏著條細鞭,腰側(cè)還掛著長劍,她身姿挺拔如蒼松傲立,烏黑濃密的秀發(fā)梳成一個高高的馬尾,英氣勃發(fā)的臉上卻生了一對波水流盼的杏眼,給她添了一分女兒家的嬌俏。
他們身后是一只龐大得望不到頭的軍隊,將士們腳步整齊劃一,身上的鎧甲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鱗片一般的光芒。
此次帶著二十萬大軍掃蕩北境后得勝歸來,如今京師就在前方,但武寧王林祁和林畫月的心情卻并不舒暢,甚至可以說是離京師越近就越不安。
林祁作為平朔的藩王,皇帝將平朔都司下轄的二十個衛(wèi)所交由他統(tǒng)領(lǐng),其中唯獨沒有煙州衛(wèi)。
煙州地理位置特殊,它是守護中原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煙州城破,中原八個州府再無險可守,前朝北燚的鐵騎將肆意馳騁其中,因此煙州衛(wèi)只聽圣令,誰敢私調(diào),便視為謀反。
斷頭谷一戰(zhàn),林祁布防周密,不曾想,他身邊一位指揮僉事竟是暗藏多年的前朝臥底,他們里應(yīng)外合,將林祁在各處支路的布防與援軍掐斷干凈,主力軍盡數(shù)被圍困于斷頭谷。
私調(diào)煙州衛(wèi)是迫不得已的一計,雖然破解了主力軍被全殲的慘局,但林祁深知這是殺頭的罪過,不能讓朝廷知道。
大軍從斷頭谷脫困后,日夜不停奔襲一天一夜才將追兵甩掉,期間林祁一直在尋找監(jiān)軍,但監(jiān)軍像是知道林祁要對他下手,從斷頭谷出來后就悄悄脫離了大部隊,直到三日后林祁才在沙漠中的一片風(fēng)洞石林中找到監(jiān)軍和一小隊護衛(wèi),他當(dāng)機立斷斬殺監(jiān)軍,偽造成監(jiān)軍在敵軍的追擊中不幸身亡,但他還是太遲了,監(jiān)軍加急加密的軍報早已發(fā)往京師,再無可斡旋的余地林祁已經(jīng)做好了一進城門就被押下的準(zhǔn)備,但他還是想賭一把,賭他與皇帝的兄弟親情、二人在饑寒交迫之際一起造反起義至開國的功勛、此次北伐的軍功,能不能保住自己和女兒林畫月的命。
但就在前夜,大軍扎營休整時,一支利箭破空而來射入林祁的營帳,箭羽處綁了一張字條,他展開,看見字條上只有四個字“未達天聽”,那一刻即便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寫這字條的人很謹(jǐn)慎,沒有寫什么未達天聽,但林祁明白這個人指的是什么。
強烈的沖擊后他開始沉思起來,加密的軍報一般都是好幾份同時發(fā)出,由不同的信使經(jīng)不同的路徑送回京師,監(jiān)軍到底發(fā)出了多少份連他也不知道,京中誰有這個能力將它們盡數(shù)攔截下來?并且甘愿冒著被誅九族的風(fēng)險幫他?除了衛(wèi)國公燕南齊以外,林祁想不到別人,但燕南齊是怎么提前得知他私調(diào)了煙州衛(wèi)?林祁否定了這個猜想,不對,不會是燕南齊,燕南齊不會采用這種方式告訴他軍報被攔截了,做這件事的人明顯不想讓自己知道他是誰。
到底是誰?有什么目的?……真的“未達天聽”了嗎?林祁一邊思索著前天夜里的那張字條,一邊向前方望去,高大巍峨的城門漸漸顯露了輪廓,京師就在前方了。
他壓下心中的疑云,對身側(cè)的女兒說道:“皎皎,回到京中后,在軍中的一切都不可與旁人說,若有人問起,你就說,你日日在營帳中,對外界之事一概不知。
”“是,爹爹,就說我每天在營帳里繡花得了。
”林畫月本就是這么打算的,這次她偷偷離開京師去北境,皇上必定勃然大怒,她還需要皇后和太后在皇上面前多護著她一些,可若是她們知道她一個閨閣女子上了戰(zhàn)場,別說護著她了,不火上澆油就不錯了。
隨著他們越靠越近,林畫月聽到了城門處鑼鼓喧天的歡呼聲和禮炮聲,城門下,是百官和迎接的儀仗,浩浩蕩蕩。
林畫月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百官前列的那個人,不單是因為他站在前列,更是因為他那清雅氣質(zhì)實在太出挑,那身緋色祥鶴云紋的官服穿在他身上,竟然有了股出世謫仙的味道。
林畫月知道他,他是八年前高中狀元,此后一路平步青云至戶部尚書兼少師之位的江敘風(fēng),皇帝數(shù)次夸他是個能臣,不過朝堂之事林畫月不太清楚也不感興趣,倒是之前聽禮部尚書的女兒說過,京師很多高門官員為女兒上江府說親,但都被他以老家已有婚約為理由拒絕了。
不過,此刻江敘風(fēng)那雙始終溫和無波的眼中隱隱透著一絲熱切,他在期待什么?林畫月不知道,但她聽說過民間有種說法,說若是能看到大仗凱旋的大將軍,那這一整年都會官運亨達或者生意興隆,所以現(xiàn)在城內(nèi)大街小巷到處都是激動地探著頭的百姓,她不清楚這位江少師是不是也信這些,但她還是勒了勒韁繩,讓自己的馬落后武寧王幾步,免得將武寧王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