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抬頭,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才清了清手,拿起脖頸間泛黑的、看不清原本色澤的毛巾,隨意擦了擦即將落入眼眶中的汗水。
“江爭!天黑了,差不多該回去吃飯了!”另一道男孩的聲音在田梗間如此叫喚。
名為江爭的男孩身上穿了一件破舊的無袖黑衫,領口的扣子都掉了幾顆,看上去頗為埋汰。
他應了一聲,躬身利索地將鐮刀草籃收拾好,慢慢往岸上趕。
方才回了田梗,江爭才看清了那男孩的模樣。
黝黑的皮膚,眼睛很亮,笑瞇瞇的,只是胳膊、手臂、腿彎上全是一條條的被抽腫了的傷口。
或許是意識到江爭正在看自己,那男孩無所謂地笑笑道:“別看了,昨兒阿媽氣頭上,說我到家里好幾年了,還沒保佑她懷上孩子,多抽了幾下。”
小江爭垂著頭收拾東西,或許是不知該如何安慰,到底也沒吭聲。
男孩臉色有些白,他看了江爭兩眼,方才帶了幾分羨慕道:“你家阿媽可真好,平日里也不打你,吃食也不短你的……”
“我阿媽昨日說了,她今年如果還是懷不上,就要把我賣了。”
或許是對方的語氣實在悲觀,江爭不知想到了什么,忍著脊背上發炎的痛意,咬了咬牙,勉強安慰道:“不會的,你在家里也算是個幫手,應該不會……”
男孩嘆氣扯唇,枯黃的發如雜草般黏在汗shi的額邊,他輕聲道:“阿媽說我命賤,命里帶不來丈夫。”
兩個孩子不過聊了零星兩句,大部分時候,他們都沉默的、出神的像是沒了魂。
說起來,他們二人都是打小被買來這平溪鄉的‘等郎弟’。
平溪鄉位于華夏北部山區,因為地處偏遠,便是新時代運動,也根本無法隔著那遙遙的山水解放此處。
這里愚昧、貧窮、迷信、不開化,連讀書識字的學堂都沒兩個。
還是前幾年鄉長家出了位有出息的大學生,在大城市混出了名頭,方才想著回來辦了座小學。
但即便是如此,大部分的孩子其實都不會進學堂,教育未曾普及,這里貧苦人家又多,生孩子大多為了生產力。
是以,小學中壓根就沒幾個孩子正經讀書。
畢竟,比起讓孩子一直花錢讀那不知道能不能出頭的書,倒不如早早幫家里干活賺錢賺口糧才是正經事。
而像是江爭他們這樣被買來的等郎弟,則更是凄慘,幾乎是位于鄉里的最低等位置。
等郎等郎,他們的存在實際便是童養媳、替代勞動力,作為為長輩肚子里帶來傳宗接代的男孩的祥瑞。
他們從被買進來的時候,就要誠心盼著自己的小丈夫出生。
若是被買進家好幾年,長輩卻遲遲生不出孩子,便會鞭打他們祛除晦氣,有的人家下手狠,死了便也就死了。
等郎弟的命諸如草芥,是不值錢的。
太陽慢慢下山了,江爭悶著頭將鋤頭、鐮刀等器具在江家簡陋的屋內擺放好,轉頭便看到一面容瘦黃的婦人坐在針線桌前,一針一線的繡著紅黃相間的、屬于孩子的虎頭鞋。